我的媽媽,是林海音的書迷。家里書架上擺了許多林海音的書,或大或小、或厚或薄、顏色或深或淺……打我認字開始,媽媽就指著念給我聽,“林——海——音”“樹林的林”“大海的海”“聲音的音”,那個時候小,只知道跟著媽媽念“林——海——音”。
慢慢地我可以自己指著念了,“林——海——音”,媽媽高興地抱抱我說:“小寶自己認字了,真好。等長大了,你就可以自己看林海音的書了。她的文章像她的名字一樣,很美。”
……
林海音的書,一直陪伴在書架上,一直陪伴在媽媽的生活里,也一直靜靜陪伴在我不斷認字不斷成長的過程中。陸陸續(xù)續(xù)地聽媽媽說起過其中的幾個片段,但是書里完整講了什么事,我不知道。究竟有多美,我也不知道。
。ㄒ唬┩·小歡喜
第一次認真讀林海音的《城南舊事》,是升四年級的那個暑假。
我太喜歡書里的小英子了。
她是那樣的勇敢、善良。
《惠安館》里別人都躲避都害怕的“瘋子”——秀貞,她不怕。她去找秀貞玩,看貼在墻上騎著大金魚的胖娃娃,看她給小桂子做的衣服,看她給思康三叔收拾箱子、曬大棉袍,看她養(yǎng)蠶,聽她講小桂子的事情,聽她講與思康三叔的相識相知相別,還跟她一起染指甲……小英子安安靜靜地與秀貞作伴、聊天,聽秀貞絮絮叨叨講她的故事,在別人眼里口里所謂的“瘋子”,在英子這里不一樣,小英子調(diào)順秀貞的劉海兒,真誠地對她說:“我喜歡你,秀貞。”
《我們看海去》里別人都嫌棄都指責(zé)的小偷——那個濃眉毛厚嘴唇的男人,她不怕。她蹲在草地上聽他講故事,講貧窮的家境,講將來要坐大輪船去外國念書的弟弟,英子一句一句教他念自己很喜歡的那篇課文《我們看海去》,跟他說起學(xué)校里的游藝會,接受他給的一串小象牙佛珠……小英子在空草地里安安靜靜地聽這個濃眉毛厚嘴唇的男人講故事,在別人眼里口里所謂的小偷、壞人,在英子這里不一樣,英子交了這個大朋友,并跟他訂了“一起去看海”的約會。
她是那樣的聰明、厲害。
《惠安館》里她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的秀貞和自己的好朋友妞兒,是失散多年的母女。憑借一己之力,促成她們母女相認。
《蘭姨娘》里她發(fā)現(xiàn)被施家趕出門、暫住在她家的蘭姨娘居然和爸爸抽大煙拉朱砂手,為了維護自己的媽媽、維護自己的家,小英子再次憑借一己之力撮合蘭姨娘和德先叔,做西瓜燈、看蓮花燈、巧妙傳話、給他們傳書傳紙條、看電影《二孤女》、逛三貝子花園……蘭姨娘和德先叔在一起了,一起坐馬車離開英子家去了天津。
她是那樣的快樂、幸福。
《惠安館》里,英子在秀貞家嘴巴一張一張學(xué)金魚喝水,隔著一層玻璃和魚鼻子頂牛兒。拿著空瓶子和竹筷子在跨院的槐樹底下捉吊死鬼準(zhǔn)備帶回家喂雞。在西廂房這個可以“胡說、胡唱、胡玩”的快樂窩里,英子跟妞兒一起看小雞啄米,聽妞兒唱打花鼓,自己用客家話唱“想心肝”,兩個小伙伴笑作一團。
《我們看海去》里英子用跳舞的步子領(lǐng)著剛會走路的小妹妹,念一句喜歡的課文《我們看海去》,跳一步舞。積攢封神榜的洋畫兒,那張姜子牙的沒有,三只眼的楊戩倒是有三張了。上學(xué)、放學(xué)路上站在興華門的土坡上,看看風(fēng)景,看看行人,想想事情。披著四角綴著小鈴兒的淡青色紗巾當(dāng)小麻雀,參加游藝園的節(jié)目《麻雀與小孩》。表演完節(jié)目吃媽媽給買的大沙果、玉泉山的汽水和面包,可以隨便吃隨便喝,童子軍管不了?疵利惖捻n老師在操場上學(xué)騎車,跟她一起聊天說話。
……
我喜歡書里的小英子。她勇敢、善良,聰明、厲害,快樂、幸福,而且她瞞著大人有自己的小小世界。她和秀貞的世界、她和妞兒的世界、她和那個蹲在草地里的男人的世界,是獨立的,是秘密的,是大人們所不知道的。在這小小的世界里,小英子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判斷,有自己的思考,有自己的決定。這個獨立的、秘密的小小世界也是我喜歡的。
讀完《城南舊事》,合上書,心里滿滿的都是歡喜。
。ǘ┩·小別離
五年級的這個寒假,假期共讀書目是《城南舊事》。
再次讀,小英子還是那么的勇敢、善良,那么的聰明、厲害,那么的快樂、幸福,但是在這些歡喜的感覺之外,我讀出了一點點不同的味道。
秀貞思念小桂子和思康三叔,時常自己哭泣,秀貞哭,英子也跟著哭。妞兒遭到養(yǎng)父養(yǎng)母的毒打哭,英子跟著哭。秀貞和妞兒相認之后出發(fā)去坐火車,分別的時候英子哭了。
那個蹲在草地里的男人,“眼睛紅紅的,好像昨天沒有睡覺,又像哭過似的。”又一次去草地,沒有見到這個大朋友,英子蹲在草地上流淚了。想起之前的秀貞,害怕這個大朋友會像秀貞一樣離開自己。蹲在草地里的男人被警察抓走的時候,小英子“躲進大門里,依在媽媽的身邊,很想哭。”
英子看到爸爸和蘭姨娘在云煙繚繞的鴉片香煙中拉手,看到挺著大肚子的媽媽此時正在灶前炒菜,英子覺得媽媽受了委屈,心疼媽媽,哭了。
宋媽的兒子小栓子死了,丫頭子被送了人找不回來了,宋媽傷心地哭,英子也很難過。
英子的爸爸生病很嚴(yán)重,媽媽的眼睛紅腫著。畢業(yè)典禮上,唱著《驪歌》,英子和同學(xué)們都哭了。
《惠安館》中,英子六歲,秀貞和妞兒相認之后,一起離開了。
《我們看海去》中,英子七歲,那個假借收破爛偷東西換錢供弟弟讀書的濃眉毛厚嘴唇的男人,最后被警察抓走了。
《蘭姨娘》中,英子八歲,蘭姨娘跟著德先叔一起走了。
《驢打滾兒》中,英子九歲,在英子家生活了四年的宋媽跟著她丈夫走了。
《爸爸的花兒落了》中,英子小學(xué)畢業(yè),爸爸生病離開了。
……
原來在書中,在英子的童年中,不僅有歡喜,還有一次又一次的眼淚跟別離。
。ㄈ┩·小不舍
英子是多么的不舍啊,不舍得秀貞和妞兒,不舍得蹲在草地里的那個大朋友,不舍得蘭姨娘,不舍得宋媽,不舍得爸爸,不舍得小學(xué)里的老師和同學(xué)……
看到這里,我落淚了。為小英子,也為我自己。
我現(xiàn)在上五年級,馬上要小學(xué)畢業(yè)。
小學(xué)的生活,馬上要結(jié)束了嗎?
這里的老師、同學(xué)、教室、桌椅,馬上要說再見了嗎?
還有花園里的那排櫻花樹、教學(xué)樓前的蓮花池、校門口的柿子樹、紅綠相間的塑膠操場……春夏秋冬的快樂記憶,都在這里,真的馬上就要說再見了嗎?
王老師說:“等樓前的花兒開的時候,你們就要畢業(yè)了。”我認真地看著窗外,合歡花,你快要開了嗎?一級一級的畢業(yè)生,是你在給他們送別嗎?這一次,合歡花,你能不能開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新學(xué)期的第一節(jié)語文課,像以往一樣,語文老師領(lǐng)著我們看目錄,整體上了解這本書。
“孩子們,這學(xué)期是我們在小學(xué)的最后半年,馬上要畢業(yè)了,書上第八個單元是《難忘小學(xué)生活》。在小學(xué)的這五年,你想說些什么?你會怎樣跟它說再見呢?”
想起語文老師的這些話,我的眼淚又掉下來了。
我想起了英子,也想起了自己的好多好多事情。
是啊,童年,該如何跟你說再見?
英子的童年里有小歡喜、小別離、小不舍,林海音說:“我是多么想念童年住在北京城南的那些景色和人物!我對自己說,把它們寫下來吧,讓實際的童年過去,心靈的童年永存下來。”
是啊,該如何跟你說再見,我的童年?
《家有兒女》主題曲里曾經(jīng)唱道:“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都一樣”。是的,跟英子一樣,我的小學(xué)生活里,我的童年里,也有小歡喜,也有小別離,也有小不舍。
童年啊童年,讓我如何跟你說再見?
童年啊童年,讓我如何舍得跟你說再見!
。ㄋ模┩·小成長
宋媽臨回她的老家的時候說:“英子,你大了,可不能跟弟弟再吵嘴!他還小。”
蘭姨娘跟著那個四眼狗上馬車的時候說:“英子,你大了,可不能招你媽媽生氣了!”
蹲在草地里的那個人說:“等到你小學(xué)畢業(yè)了,長大了,我們看海去。”
爸爸對英子說:“不要怕,英子,你要學(xué)做許多事,將來好幫著你媽媽,你最大。”
……
所有的人都不把英子當(dāng)小孩子了,要英子做大人。
英子真的,慢慢長大了。
在爸爸的教育、鼓勵下,英子上學(xué)不再遲到,英子勇敢地自己一個人到東交民巷的正金銀行去寄錢。自己一個人參加畢業(yè)典禮,代表全體同學(xué)領(lǐng)畢業(yè)證書致謝詞。知道爸爸去世的消息,英子鎮(zhèn)定安靜地去醫(yī)院……
童年過去了,英子長大了。
我呢?
在小學(xué)最后的這半年里,在童年的這個小尾巴上,我要向英子一樣,學(xué)著慢慢長大。
回顧過往,珍惜現(xiàn)在,學(xué)著長大。
童年啊,就讓我用這種方式跟你說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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