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英語教學改革示范點項目學校工作會議上的講話》讀后有感

　　　筆者對《思路》的一篇質疑短文在《百家言學術廣場》發(fā)表后，有朋友介紹我看去年《外語界》第四期高教司領導的另一篇文章，題為《抓住機遇，再接再厲，全面提高大學英語教學水平》。這是該領導在大學英語教學改革示范點項目學校工作會議上的講話(為行文方便，以下簡稱《講話》)。我認真讀完《講話》后，思索良久，感慨萬千。

　　如此褒貶為哪般

　　《講話》一開始對北京十萬大學生奧運自愿者的外語水平大為贊揚，說他們“大多數(shù)是非英語專業(yè)的”，“他們的英語能力相當出色”，他們以“嫻熟”的外語迎接世界各國客人。他們的英語水平為什么那樣高?《講話》解釋說，這些自愿者所在學校采用了“以聽說為主的計算機和新教學模式。”

　　一開始我有點納悶：大學英語“新一輪”改革沒搞幾年，怎能如此立竿見影?上層領導為何急急表態(tài)并高調評價?當時總覺得這件事怪怪的。但后來我慢慢地想通了。大凡有作為的領導者總渴望在其任內搞出些政績來�，F(xiàn)在發(fā)現(xiàn)成績了，當然就得及時展示和推介。俗話說：王婆賣瓜，自賣自夸。王婆不使勁吆喝，她的瓜怎能賣得出去?不過，你說你有成績不打緊，你別故意貶低別人的工作和成績呀! 我對《講話》非常不爽的地方就在這里。

　　《講話》剛講完新改革的成就，便立即數(shù)落起新改革前的狀況，說那時教的是“聾子英語”、“啞巴英語”、“許多教師上英語課時主要講解語法、翻譯和課文”，結果學生“活到老，學到老，就是用不了”。還說，“由于數(shù)學內容、方法和技術手段落后，大部分學生從幼兒園就開始學習英語，到了博士后階段還在繼續(xù)學習，但就是既聽不懂，也開不了口。”

　　瞧，新改革前的中國英語教育是多么的落后和無效。如果不改革雖然不至于亡黨亡國，那也是在誤人子弟呀!不過，我又細想，過去果真是這樣的狀況嗎?本人曾在北京一所學校從事大學英語教學和管理工作將近20年，幾乎見證了那個時期大學英語教學改革的全過程，我看到的情況并不像《講話》所描述的那樣。

　　批評可以休夸張

　　先說說“聾子英語”、“啞巴英語”吧!《講話》沒有給其明確的定義，大概是指教師教學中不搞英語聽說，學生也像聾啞人一樣對英語不會說，也聽不懂。

　　實際情況根本不是這樣。在上個世紀最后20年里，至少在我了解到的學校里，教師上課一般都用英語講課;在課堂上要求學生讀課文，用英語回答提問。有的教師每次上課時要求一兩個學生用英語報告本周新聞;還有的教師就某個專題組織學生英語課堂討論。大學英語教學中已多年不單設語法課型;只有在講解課文遇到復雜句子結構時，才作語法分析或將其譯成中文。80年代后期大學英語四、六級統(tǒng)考在全國開考后，由于聽力理解比分占20%，各校開始普遍開設聽力訓練課。90年代大學英語口語考試開考后，許多學校增設口語課。

　　由于學生入學時英語水平比較低，大學期間其他課程負擔重，英語學時有限，語音教學設備不充足等原因，那時按教綱要求將閱讀列為教學重點，但是從未忽視過學生聽說能力的培養(yǎng)，其中聽力教學曾在相當長的時間里處于僅次于閱讀的地位。如果說，過去的大學英語教學中，聽說教學花費的時間不夠多，學生的聽說水平不高，畢業(yè)后不能很快適應某些單位實際工作的需要，與英語專業(yè)畢業(yè)生相比存在很大差距，那是可能的，也是正常的。但不存在“聾啞英語”的問題。批評一個不存在的問題是不是有點無的放矢?

　　至于說到“活到老，學到老，就是用不了”，我不知道這算什么問題。難道不應當“活到老，學到老”嗎?難道英語學習有止境嗎?《講話》批評的，大概是“就是用不了”。但這個“就是用不了”又算是什么問題呢?也許有這樣幾種情況：一是過去英語教學，理論脫離實際，學生學的英語不是實際工作中需要的東西，因而學生沒法用;二是學生的英語水平上不去，在實際工作和生活中，英語無法發(fā)揮作用;三是工作和生活中沒有使用英語的機會。到底是哪一種情況，我說不好�！吨v話》大概認為三種情況都有可能。

　　但是我要說的是，過去大學英語教學中，我看到了許多學生在使用英語，而不是學而不用。我看到學生帶著“隨身聽”，收聽英語廣播或錄音，在宿舍里觀看英語影視節(jié)目。文藝演出時，學生朗誦英文散文，唱英語歌曲，表演英語小品。搞畢業(yè)設計或寫畢業(yè)論文期間，學生看英文參考書，上網查閱國外英語資料。大學畢業(yè)后，有的學生想讀研，想出國，他們要參加有關的考試和申請�？佳械膶W生，英語成績須過線。考托福、考雅思或考GRE都得用英語，而且聽說讀寫都有相當高的要求和標準。過去20多年有成千上萬的大學畢業(yè)生出國留學或工作，他們大多數(shù)是非英語專業(yè)的學生，他們在國外幾乎天天在用英語。我還沒有聽說過有多少人他們的英語“就是用不了”的，也沒有聽說過有多少出國留學的人員因為他們過去在國內學的是“聾啞英語”而被退回國內的。

　　至于在國內工作的畢業(yè)生，如果業(yè)務圈子里有與之打交道的洋人，而且工作語言是英語，那么這些畢業(yè)生的英語聽說讀寫能力一般都能得到充分的發(fā)揮;即使剛開始有困難，但在這種環(huán)境里有了英語四級以上的語言基礎，他們通過邊工作邊學習，也會很快適應工作的需要。如果工作單位沒有洋人，沒有直接聽說英語的機會，那么在與國外單位業(yè)務聯(lián)系與交往中，一般也有讀寫譯英語的機會。英語與其他所學的專業(yè)知識與技能一樣，學完了不一定馬上能在實際工作中得到應用，也不可能一開始就能用得很好。學與用有個磨合的過程;這個過程有時可能需要較長的時間。對此，我們要有耐心，也要有寬容心。一時用不上，也不要輕易否定他們的潛能，肯定說他們“就是用不了”。

　　至于《講話》里所說的，從幼兒園就開始學英語，一直到博士后階段還在學，結果仍然不會聽也不會說英語的例子，我敢肯定，這是《講話》作者自己編造出來的。何以見得?因為他說的是“大部分學生”。成千上萬個博士后中出幾個這樣的學生，也許有可能，但說是“大部分學生”如此，那就是天下奇聞了。這個故事的虛構性其實很容易分辨。

　　第一、現(xiàn)在處在博士后階段的人，進幼兒園的時間應該在上個世紀80年代，那時有英語課的小學在全國已是鳳毛麟角，要找開設英語課的幼兒園恐怕得踏破鐵鞋了。

　　第二、就算中學、大學和研究生大約15年時間一點英語聽說都沒學，學的全是“聾啞英語”，對聽說能力的培養(yǎng)沒有任何幫助，那么在幼兒園和小學大約8年期間學的總得是聽說吧?怎么最后仍然“既聽不懂，也開不了口”呢?

　　第三、到了博士后階段，人已30來歲，不去搞他的專業(yè)，不去上班掙錢、養(yǎng)家糊口，而是“繼續(xù)學英語”，而且“大部分”人都是這樣，有這樣的可能嗎?如果真有這樣的博士后，那他們的腦子恐怕出問題了。

　　領導者有權批評下屬的工作，但是再高的領導，批評也要有分寸，不能言過其實，信口開河。

　　改革也罷別折騰

　　“改革”這個詞在當代中國絕對是個很正面、很時髦的詞，但英語里的reform是個中性詞。我們外語教學工作，如果改革得好，可以大大提高教學質量;如果不按照科學規(guī)律辦事，單憑主觀意志蠻干，那不是改革，而是折騰。讀完《講話》后，我最擔心的是，我們的改革最終會不會淪為折騰。下面談談我的幾點看法。

　　首先，我認為大學英語教學階段提出“以聽說為主”、“以聽為綱”的原則，很不妥當。聽說能力的培養(yǎng)主要應放在中小學階段，因為語言學、教育學和心理學都認為少年兒童時期是語言聽說能力形成的關鍵時期;錯過這段時期，到成年后再學聽說是事倍功半�！吨v話》作者明知這一道理，卻以中學“內外條件影響”為由，將中學英語教學規(guī)定為“語法、詞匯和閱讀方面的教學”。這“內外條件”是什么?《講話》舉出兩條：“缺少教師”和“高考”。在我看來，這不是真正的原因，因為近幾年來除少數(shù)邊遠地區(qū)外英語教師已不再短缺。高考更可以通過干預進行調整;考試應服從教學，而不能讓教學服從考試。有人說，真正的原因是，高教司管不了中小學這一塊，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鐵路警察，各管一段”。但是高教司不是鐵路警察，它可以通過上級機構教育部來協(xié)調;如果教育部也不能協(xié)調下屬的幾個司，那它還有什么權威組織和領導全國各地和各學校的教育改革?

　　第二，在大學英語教學階段，在聽說讀寫譯幾種技能中，應當以哪種或哪幾種技能作為教學的重點?我認為，一要看學生原有的英語基礎，二要看學生畢業(yè)后在工作中英語的實際使用情況。前面提到，中小學階段應以培養(yǎng)聽說能力為重點。在中學已有一定的聽說基礎后，大學階段則應以讀寫(包括漢譯英)為教學重點�！吨v話》提出的讀寫在中學階段解決的主張，實際上忽略了大學階段的讀寫與中學階段的讀寫，在語言的難度與復雜程度上是完全不同的�！吨v話》認為聽說可以“帶動”讀寫，這個觀點也缺乏科學根據。聽說與讀寫除涉及的語言材料在難度上有差異外，本質上它們屬于不同的兩套符號系統(tǒng)。人們聽說的是語音符號，讀寫的是文字符號;兩者有聯(lián)系，但不能互相替代。能讀寫的不一定能聽說，反之亦然。聽說讀寫各自都需要專門的學習和訓練。

　　大學生畢業(yè)后除一部分人考研和少部分人出國留學或工作外，大部分人在國內就業(yè)。現(xiàn)階段，包括投資在華的外企在內的絕大多數(shù)企事業(yè)單位，工作語言(口語和書面語)是漢語。使用英語最大的可能是書面材料(書刊、文件、報表、單據等)的讀寫譯。因此，大學英語教學必須面對這種形勢，滿足這種需要。如果提高了工作中很少使用的聽說能力，但犧牲了實際工作中真正需要的讀寫能力，那是得不償失，也不符合學以致用的原則。而且依照“用進廢退”的規(guī)律，所提高的那點聽說能力，由于長時間沒有使用的機會，最終會喪失殆盡。

　　第三，除閱讀(包括英澤漢)外，現(xiàn)階段大學英語教學需要特別加強寫作(包括漢譯英)能力的培養(yǎng)。在國內工作崗位上，寫是僅次于讀之外的最有實用價值的英語技能。工作中常見的寫作任務有：撰寫國際會議或刊物上發(fā)表的論文或研究報告，草擬合同或協(xié)議書，寫備忘錄，擬寫商務信函或公關信函，編寫產品說明書或商業(yè)廣告等。寫作課費時費事，教師一般不愿教，事實上也確實不好教，不少學校干脆不開寫作這門課。長期以來，工作中非常實用的英語寫作(包括漢譯英)在大學英語教學中卻是最薄弱的環(huán)節(jié)。因此，在這次改革中有必要大力加強寫作與漢譯英的教學。

　　第四，對于畢業(yè)后準備讀研或留學的學生來說，英語聽說能力的確很重要。但這些人進一步深造前需要經過入學考試的篩選�？佳蓄}和出國考試題中聽力只占少部分，大部分試題內容涉及的仍是讀與寫。從以往的經驗看，實現(xiàn)原教學大綱規(guī)定的要求后，這兩類學生就能基本應付考試的需要。部分英語水平稍差者需要參加考前的復習班，這也很正常。任何競爭性強的考試都需要考前復習和準備。我擔心的是，如果大幅度改變原教學要求，削弱讀寫能力，考生考前的復習和準備的任務會更繁重。英語更有可能成為他們繼續(xù)深造道路上的欄路虎。據留學生反映，剛到國外頭幾個月，他們在聽說方面確實有困難，但在國外的語言環(huán)境下，聽說能力發(fā)展很快。語言上真正困難的地方還是讀寫，學校要求讀的參考書多，要求寫的作業(yè)量大，需要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適應國外學校的教學要求。

　　我之所以這樣強調讀寫，一方面是因為讀寫能力對多數(shù)學生將來的工作確有更大的實用意義，另一方面也是要表明我對《講話》輕率改變這一傳統(tǒng)的教育方向的強烈不認同。但是，在實際教學中，無論是中學階段還是大學階段，我們都要堅持四會教學，也就是說，在中學培養(yǎng)學生的基本聽說能力的同時，在教學中，要講課文、講詞匯、講語法、講翻譯，要求學生連詞造句，寫短文等。同樣，大學的總體目標是提高閱讀水平和質量，培養(yǎng)寫作和漢譯英能力，但同時也應有聽力練習，有英語課堂討論，鼓勵學生收聽英語廣播，看英文電影和錄相，開展多種多樣的課外口語活動和聽力訓練。

　　最近我們都在學習實踐科學發(fā)展觀�？茖W發(fā)展觀的基本要求是全面協(xié)調可持續(xù)發(fā)展，根本方法是統(tǒng)籌兼顧。我們的英語教學無論中學還是大學都要互相協(xié)調，不能各吹各的號，各唱各的調。五種語言技能要統(tǒng)籌兼顧，各個階段有重點，有配合。只有這樣英語教學從中學到大學才能達到全面的可持續(xù)的發(fā)展。

　　《講話》說，聽說讀寫譯五種能力不能全面鋪開，也不可能全部學得很精。這種說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我們也不能走極端。為了在新教改中推行“以聽說為主”、“聽力為綱"的主張，《講話》把過去的教學描繪為“聾啞英語”;反過來，如果只抓聽說不搞讀寫譯，會不會又被人描述成“瞎子英語”呢?

　　全面協(xié)調與統(tǒng)籌兼顧還包括改革中要考慮不同層次高校的特點，像清華、北大這樣的一流大學畢竟是少數(shù);大多數(shù)高校執(zhí)行英語教學新標準和推行英語教學新模式前應先試點，取得經驗后，再逐漸鋪開，不能一哄而起，一步到位，一蹴而就。

　　大學英語教學改革并非始于今日。至少在四分之一個世紀前大學英語就開始了教學改革。至今人們還記得1984年5月在浙江大學召開的《大學英語教學大綱》審定會。這份大綱與后來的《修訂本》都是在當時的教育部有關司處領導下制定、頒布和實施的。我指出這一點是想說，我們不能割斷歷史，以現(xiàn)在否定過去，“覺今是而昨非”。如果沒有過去，哪來現(xiàn)在?改革是個好東西，但是如果改革不按科學發(fā)展觀的要求搞，翻過來，復過去，那真的可能成折騰了。

　　別把學校變市場

　　《講話》除了強調大學英語教學要“聽說為主”、“聽力為綱”外，還有兩點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一是在聽說教學中推介使用計算機、網絡等先進的技術手段。我統(tǒng)計了一下，《講話》稿中提到計算機、軟件、網絡、信息等先進技術術語，有34處。二是高教司及部份高校在購置先進的計算機硬軟件方面肯花大錢，少則十幾萬，多則數(shù)千萬。這兩點據說跟《講話》作者既是掌控高教司資源的領導又是知名的計算機專家雙重身份有關系。至于這些新技術手段對英語聽說有多大作用，本人不是電腦專家，不敢妄加評說。但是任何人，只要有一點計算機常識，都能想象得出，到目前為止，再先進的計算機也不可能創(chuàng)造出這樣的語言環(huán)境，使人能與計算機自由地進行有聲語言的互動交流;也就是說計算機作為輔助教學工具，在口語教學中的作用微乎其微。計算機在聽力教學中能發(fā)揮一定的作用，但它的作用也就是過去的收音機、錄音機、復讀機、錄像機、電視機等電子工具所能發(fā)揮的作用而已。建國60年來，我國培養(yǎng)出的“非聾啞英語”人才成千上萬，他們聽說能力的培養(yǎng)除了課堂老師面授外，平時使用的學習工具，就是收音機、錄音機、電唱機和電影放映機等被現(xiàn)在《講話》貶之為“落后技術手段”的東西。比起計算機，它們是落后的，但它們有效、管用，而且很省錢。白貓黑貓，逮住耗子就是好貓。對于逮住耗子的那只好貓，還有必要責備它技術手段落后，沒有使用比方說價值數(shù)萬元的紅外線多功能全自動電子捕鼠器嗎?

　　雖然高教司非常“不差錢”，但我國地域遼闊，差錢的地方和學校還很多。我倒建議高教司拿出部分資金支持山區(qū)或邊遠地區(qū)的中小學校，購置一些仍然實用但便宜得多的像收錄機，影碟播放機、復讀機等英語教學輔助工具。不分大、中、小都是教育部門領導下的學校，應當相互支持、同舟共濟。而且我認為，只有中小學的英語教學水平提高了，學生的英語基礎打好了，大學英語教學才能在此基礎上提出新的更高的要求，整個中國的外語教育才能真正跨上一個新的臺階。

　　錢多是好事，但經管不當也會出問題�！吨v話》說，參與這次教學改革行動的除各高校外，還有好幾家出版社和軟件公司。這中間肯定存在著利益上的競爭�！吨v話》提出要防止這些人“打著支持改革的旗號，干自己的事。”為防意外，建議高教司主動邀請紀監(jiān)部門幫助把關。高等學校原本是清水衙門，但近幾年來商業(yè)氣息漸濃。希望高教司加強領導，以身作則，在與出版商打交道中別被他們的所謂新技術，新產品所忽悠，切實維護教育部門的聲譽，不要充當商家的廣告宣傳員或推銷員，否則瓜田李下，說不清楚。高等學校是教育和培養(yǎng)人才的地方，不要搞成商家爭奪的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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