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是一個收棒子的
——以此獻給天下所有父親
文/李賀
201*年6月,我大學(xué)畢業(yè),順利進入一家央企,筆試、面試、體檢、期間的等待以及名目百出的學(xué)習(xí)讓我下半年也沒有到職。也正是這半年,讓我接觸并了解了父親干了二十多年的這個行業(yè)——收棒子。
10月底,是收棒子相對比較好干的一段時間,因為這時棒子存量還大,而且天氣好,棒子干,水份少,飼料場和糧站都比較愿意要。那天父親收那家的棒子在二樓頂曬好了,用提升機往下送,父親在車上接,裝車,一開始用兩袋棒子壓著提升機,最后一袋時由于操作提升機的人員的大意沒有踩好提升機,提升機從二樓頂墜落,樓上的人大叫,父母眼急手快從已經(jīng)裝了六千斤的車上跳了下來,提升機應(yīng)聲砸在了車上。那天父親打電話讓我和他去卸車,我看到他一瘸一拐的問他怎么回事,父親不說話,和我一個頂一個的卸完車,回家的路上父親說:今天差點兒把命丟了,我的淚就控制不住了。
大災(zāi)已逃,小禍難躲,父親將近一百九的體重、五十多歲的年齡加上毫無準備的一跳還是讓雙腿發(fā)麻,腳跟兒疼痛。我開始每天給父母噴藥、按摩,希望藥水可以更好的吸收。也趁此機會勸父親別干這個了,辛苦、危險,而且我感覺以后憑兒子我也可以養(yǎng)活他們了?筛赣H說,干了一輩子這個了,習(xí)慣了自由了,每天出去,以后少拉點兒,不閑著。我知道我拗不過父親,他也閑不住。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可父親只歇了11天,非說自己沒事了,少干點,嚷嚷著要出去。我知道他右腳后跟兒還疼,我天天給他按摩,我知道。可我還是拗不過父親,我讓母親給我找出舊衣服,我決定跟父親出去。自此,我開始真正接觸父親的工作。
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太久沒有干活了,因為很難找出一身適合干活的衣服。
第一天,我跟父親去拉一家和父親說好了的戶,主人家似乎和父親很熟悉。父親拿鐵鍬裝,我張著口袋,裝滿了,我拎到一邊,裝下一袋,等都裝完了,過秤,一百斤一袋,綁口,過完秤了,讓戶里愿意拿誰的秤拿誰的秤,愿意稱哪袋稱哪袋,不稱了,我們裝車,算帳,走人。裝完后,父親讓戶里去搬秤隨便稱吧,主人家說:咱打多少年交道了,不信任你就不糶(音:tiào 義:賣糧食)給你了,裝車吧。
說實話,這活很累,裝袋時也很臟很嗆,來回拎袋子手指脹得都蜷不住。身體累,心也累,礙于面子,我怕同學(xué)看到我,怕同學(xué)問我怎么干這個了。那時我認為收棒子是很“丟臉”的活。
當然,相對于累,更多的是收獲,我盡量多干活,干重活,讓父親不累著,卸完車往回走,我問父親為什么那人不稱,父親說:那人糶給我多少年了,跟誰也是,價錢說好了,秤不能虧人家,缺斤短兩可能今天你多賺了幾十塊,明年人家就不糶給你了,今天一個戶明天一個戶,你還能干長久了?
父親說的是收棒子的事,可在以后的工作、生活、愛情甚至整個人生中何嘗不是這個道理?
就這樣,我開始天天和父親出去,發(fā)現(xiàn)很多村里很多人和父親很熟悉,有的知道父親叫什么,有的知道父親多大了,有的甚至知道我哪兒上的大學(xué),這父親得拉過多少次他們的東西啊。
由于父親不在秤上做學(xué)問,所以價錢比別人低一分錢才能干,這也直接導(dǎo)致不熟悉的人覺得你價錢低不糶給你,不過也有清楚的。那天在DMZ,有一戶要糶給我們,街上的人說人家哪兒哪兒的都一塊零二了你還一塊,不要糶給他。我當時都急了,父親也不爭辯,只管搬秤,拿袋,上房。這戶人家倒是說話了:這人標包,秤肯定沒問題,賣給那種往車上倒的一斤多二分錢,一袋捉唬兒你兩斤就合不住一塊了,更何況不只捉唬兒你兩斤。
父親笑了,對我說有清楚人。
回來的路上我問父親為什么不爭辯,父親說:打算糶給你的誰說什么也是糶給你,不用想著讓所有人都認為你對,有人讓你拉就行,一個鄉(xiāng)都讓你拉,那樣你就拉不過來了,就該著急了。
父親這不是用實際行動在詮釋沉默是金,雄辯是銀,并告訴我知足者常樂嗎?
就這樣,每天早起吃了母親給做的飯,和父親出去干活,下午遠遠得看到母親在門前等著我們爺兒倆。這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只是偶爾父親得腳還是不方便,我盡量不讓父親搬袋子,看到很是心疼。
11月下旬,和父親在路上時接到單位電話,讓到單位黨校學(xué)習(xí),掛掉電話我和父親說,我不想去了,就這樣天天和父親干活,等你老了我自己干也能養(yǎng)活你們,不用背井離鄉(xiāng),不用勾心斗角,守著你們過一輩子。父親說傻啊,這不是個活,這是賣苦力的,辛辛苦苦供你們一輩子了,你不去不是白干啦。
走之前,我告訴父親,少干點,我回來還陪你出去收棒子。
父親說的很對,把我們養(yǎng)活這么大,不知搬了多少袋棒子,可能你的父親不是搬棒子的,但你父親可能是壘磚的,他的父親可能是下勞務(wù)市場的,無論父母是干什么的,我們做兒女的一定要像父母為我們付出的十倍百倍的去回報他們,即使這樣,我們下輩子也報答不清他們的愛。
接到單位電話第三天就要啟程,到我大學(xué)并且單位所在地。如果坐白天的火車到那兒就是下午了,報道、安排住宿什么的會很緊張,所以買的晚上的車票,擱以前父親都會叫一輛出租送到我火車站,30塊錢,這次父親問我定什么時候的票后又要打電話,我沒讓父親打,我決定坐末班公交車去火車站,1<30我還是清楚的,而且我更清楚的是30塊錢是我和父親要搬幾袋棒子掙來的。
坐在末班公交車上,窗外已燈火闌珊,我心里計算著大學(xué)期間去火車站打車的次數(shù),想著為什么當初沒有坐公交。很快到了火車站,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這么不想離開石家莊。
到單位后一切都是順利的,和我住一屋的是一個比我早一年的進入單位的山東哥們兒Z哥。黨校是一片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房子,但內(nèi)部裝修不錯,伙食也很好,但Z哥一頓也不在里面吃,因為他這一年拿了9萬左右(我感覺對于一個剛大學(xué)畢業(yè)的學(xué)生一年9萬不算少了)。他跟我說他休假回家買輛車帶他對象去轉(zhuǎn)轉(zhuǎn),他問我明年這時候要是我像他一樣買輛什么車,我說我買斷我爸兩年工齡。
學(xué)習(xí)的時間是很快的,期間去單位報銷了一些上學(xué)時的費用,想著回來給爸買點兒什么。
周五下午考試,我周四就定了周五晚上的車票,因為和Z哥從同一個車站坐車,所以一起吃個飯,畢竟這么多人能分在一個屋里不容易。Z哥以我還沒有入職為理由堅決他請客,帶我到一個很高檔的酒店吃了一頓,席間他跟我說我那次無意間說的買斷父親工齡的話讓他有所感悟,讓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很久沒專門給他父親打過電話了。
吃過飯到車站分別,第二天早上我就到了家,我跟父親說第二天就跟他出去收棒子,他說不用,讓我休息兩天吧,也抽空陪我女朋友一天。因為和父親干活,一個多月沒有和我女朋友見面了,她也很懂事,讓我多幫著父親干活,腳不舒服,別讓父親自己干,等父親臘月不干了再見面。在這兒感謝一下我女朋友的理解和支持。
單位報銷的錢給父親他不要,讓我留著和我女朋友出去時吃飯買衣服。周日和我女朋友在市里玩了一天,心里想的全是什么時候和父親出去。
這次回來父親跟我說:沒有你我干著一樣,戶里給張個口袋什么的,不累。私下母親告訴我,我走后父親干活回來說跟傻小子(父母說話時這樣稱呼我)干了一段時間,現(xiàn)在自己干還受不哩哩。(感恩 )我決定第二天就跟父親還出去。
穿上走之前沒擱起來的干活的衣服,跟父親出去收棒子了。
12月初,天很短了,上午稍微轉(zhuǎn)會兒就快中午了,那天有一戶在二樓頂上的棒子要糶給我們,我們裝代,過秤,從北屋二樓徙到東屋,又從東屋徙到車上,很是費時費力,裝好車已是快一點了,父親開車往MC飼料廠走,到MC村口,全是擺攤賣飯的,父親說咱們在這吃點飯再去吧現(xiàn)在廠里也沒人,我倆下車在一個板面攤上一人要了一碗板面。我問父親以前要是他自己了吃點什么,父親說前邊有賣烙餅的,干吃那個。
那天,在馬路邊的板面攤上,都穿著后背中間一溜被汗浸透了的衣服的爺倆,一人摟著一碗板面在寒風(fēng)中吃著,父親不時的向馬路上停著裝滿棒子的車上張望,然后看看吃面的兒子,前者是他今天的收成,后者是他這一生希望……
我想,多年后的某一天,這幅場景一定還會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因為那天寒風(fēng)中的板面,要比前幾天剛在帶好幾個星的酒店里吃的大餐,多幾分說不上來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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