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大四

　　昨天有個同學來找我，談畢業(yè)選擇的事情。談完以后她突然過來擁抱了我一下。為此我深受鼓舞，決定給你們寫一點東西。你們正處在一個艱難的階段。我想以下面這段文字，爭取給你們提供點正能量。雖然寫了很長，但不會談如何申學校、找什么工作、要不要保研這種具體的問題。我想談的是，如何排解你心中的恐慌。

　　一、焦慮的本質(zhì)

　　大四是一個焦慮的時期。你們的煩惱有時候是具體問題帶來的壓力，有時候卻是無端的、莫名其妙的，有時候還極易受到外界的影響，別人一句話就會激起內(nèi)心難以遏制的波瀾。

　　所有這些焦慮、恐慌、敏感，在我看來，其實歸根結(jié)底是源于三件事：人生的有限性、未來的不確定性和過去的不可更改性。這三件事是人生不可回避的三道陰影。每當想到它們我就想寫詩。

　　“我要如何準備才能勝出？”“我會失敗嗎？”這是未來的不確定性在你的內(nèi)心敲打。

　　“我走這條路是不是多浪費一兩年的時間？”“我會不會走彎路？”這是人生的有限性在擺弄你。

　　“我的選擇是不是錯了？”“這么大的投入最后回報得來嗎？”,你們患得患失，因為沒有后悔藥可以吃。

　　怎么樣？其實每天讓你感到痛苦的，不是那些具體的事，而是上面這些縈繞不去的疑問。

　　我開宗明義地拔高到人生的高度來剖析，不只是因為我一以貫之的文藝與深沉，更是因為我覺得下面這個前提非常重要：

　　如果你感到的恐懼，是人生某些不可改變的特性帶來的，那么你拼命地想抓住什么、甚至你終于完成了一個目標、得到了一塊暫時的喘息之地，你仍然解決不了你內(nèi)心的痛苦。

　　這就是為什么你們沒拿到Offer的時候很煎熬，拿到了offer的又患得患失；等到6月份還沒出路的痛苦無比，早在9月份就保研的同樣不開心。痛苦最多可以緩解，永遠得不到解決。這次痛苦比較小的人，下次痛苦沒準會很大。

　　由于人生的規(guī)律沒法改變，所以要想解決內(nèi)心的痛苦，外面如何掙扎和抓取都沒用，最終只能靠內(nèi)心的成長。

　　二、怎么破？

　　如果現(xiàn)在要打的是人生的終極大boss——所謂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那么我這個水平，當然不知道怎么破。不過我已經(jīng)感覺到了人內(nèi)心成長的歷程，可以跟你們分享。

　　首先你們要重視自己的理性。人有一個不斷強大的頭腦，和一顆充滿恐懼、貪欲和脆弱的玻璃心。人的大多數(shù)行為仿佛更傾向于受到情緒的驅(qū)動，而不是頭腦的指示。你的頭腦作為弱勢群體，要學會和內(nèi)心對話，了解你內(nèi)心深藏的力量和驅(qū)動，并爭取引導它，逐漸達到心智的合一。

　　這是一個漫長的成長過程，一些人最終變得更有智慧，大氣、從容、堅定，能夠更好地把握自己的人生。但絕大多數(shù)人終此一生也無法主宰自己，像浮萍一樣地隨風浪搖擺。這其中可能包括你的父母。

　　但我常常感覺到，情緒的力量非常強大，理性的作用一開始往往有限。你可以很容易明白很好的道理，但是你控制不了自己，尤其在受到外界干擾的時候。你內(nèi)心成長的心智就像一顆小樹苗，在它尚還柔弱的時候，恐怕經(jīng)不起太嚴酷的風吹雨打。外部的環(huán)境太惡劣了，再強大的內(nèi)心都有可能被壓倒。

　　所以，我的經(jīng)驗是：內(nèi)外雙修。

　　三、跟自己的內(nèi)心對話

　　深感艱難的階段，我們要多跟自己講講道理。聽別人講也行，自己跟自己講也行。其實被情緒所操縱的心靈很傻的，說的多了，它就會慢慢相信。這就是為什么要多跟女人說我愛你的原因。

　　你們可以經(jīng)常給自己說說這些道理：

　　1、相信命運。

　　我這么說不是要你們?nèi)ニ忝�。而是說作為受過大學教育的人，你們要明白事物的不可操控性。

　　我們高中學習的知識和成長的經(jīng)歷，容易給我們塑造一種觀念，就是萬事是因果相連的。有了條件，就可以推算出答案。這個世界由根本的、簡明的自然規(guī)律和公理推動運轉(zhuǎn)，一切都可以預測和解釋。好好學習，一般來說就可以考上好大學。能不能達到預設(shè)的結(jié)果，全在于能不能滿足一定的條件，比如說有沒有努力。

　　可惜由于我們的大學教育整體比較失敗，所以前面形成的觀念基本得不到修正和挑戰(zhàn)。如果你大學繼續(xù)學習數(shù)理化，你就知道你高中的那些定理和公理都是17世紀牛頓時代的東西。20世紀出現(xiàn)的相對論、量子理論、混沌理論，說明連自然界都不是那么確定無疑的。微觀來看，因果關(guān)系固然牢靠，但是一旦到了宏觀，變量可能太過復雜，復雜到超越人在有限時空里可以理解或掌握的程度。

　　自然是這樣，人生也是這樣。有的事情變量更簡單，可把握性更強；有的事情變量更復雜，可把握性更小。高考就算可把握性比較強的事情，雖然也有個別點背的。但是學習這種事情，絕對是社會現(xiàn)象中的特例。你一生里遇到的其他事，其可把握性都遠遠低于在學校里的生活。

　　現(xiàn)在你們即將踏入社會，社會給你們上的第一課，就是全然不同于學校學習的“低把握性邏輯”.你想要找一條好的出路，只能盡量為之準備，但結(jié)果如何，非常地“混沌”.我給你們講過很多我身邊的故事。我大學同班，學習最好沒有留在北京，最像共產(chǎn)黨員的去了外企，最不上課的當了公務(wù)員，最北京味兒的出了國，最學術(shù)的之一當了導演，最不像搞學術(shù)的一個如今在大學當老師，就是我。

　　我不是想告訴你們世事無常，躺下來等著天上掉鐵餅就好了。我有一個同學進了外交部，她一直想進外交部；還有一個同學也在當大學老師，他當年確實是一個學霸。但這兩個同學當時并不比別的同學更努力，他們現(xiàn)在也并不比別的同學更成功。

　　你們必須學會理解和接受人生的偶然性。未知當然讓人恐懼，但這是你心靈的自然反應(yīng)。你的頭腦可以相信：每個人都有一條路。這條路有很多錯綜復雜的因素促成，但一定由一個人在當時當?shù)啬軌蜃龅淖詈玫倪x擇組成。所以你提前恐慌或者不恐慌，并不能改變什么。走上去以后，就好好地走，才能精彩。

　　2、沒有彎路

　　踏上社會之前的恐慌，很大程度上來自于“輸在起跑線”上的幻想。

　　真正的人生不是一場競賽；至少也不是一場跑向同一終點的競賽。這也是高考養(yǎng)成的邏輯。從進大學開始就已經(jīng)不管用。

　　我也給你們講過很多故事。習近平青年時候被下放到農(nóng)村種了七年地，22歲才回城讀大學。胡錦濤大學畢業(yè)以后到西北修水壩去了。奧巴馬和克林頓都是窮小子，好不容易考上了個東部的常青藤，結(jié)果一個回老家干社區(qū)工作，一個回老家在名不見經(jīng)傳的大學教書。按照前面的邏輯，他們都輸在了起跑線上。

　　如果你們真要有志向當個人生的贏家，可以多看看那些有成就的人。大多數(shù)偉人的人生都充滿了波折，有的還幾起幾落。可是從后往前看，哪里又有什么彎路？你當過村支書，別人沒有當過村支書，幾十年后，競爭國家主席你就有優(yōu)勢。

　　你可能不想當偉人，只不過不想吃苦。但前面已經(jīng)說過，你們的人生總有一條路，有時候會是彎的，有時候是直的。不要只想走直路。直路開的太快，便無心欣賞風景，難有寬廣的眼界和豐富的心靈，于是你缺少快樂的潛質(zhì)。

　　總之所有的努力都不會白費。在哪兒努力都行。

　　3、我自己定

　　大四這種時候，你們每天最好給自己打打氣：凡事我做主。

　　我不知道你們會有一個什么樣的爸媽，總之他們很有可能會很煩。有的平時很開明，到了這種時候，也偶爾冒出一兩句不懂事的話，讓你平添無意義的難受。

　　七大姑八大姨都會打電話。放個假回家就會不停地問。哥們閨蜜死黨什么的紛紛提建議。同班同學這呀那的，你努力從每一個傳聞中獲得給自己的啟示。

　　最后，你接收了很多信息，詢問了很多建議，卻迷失了自己。

　　其實你的事情只有你最懂，別人都不行。

　　從今天開始，你要立足于自己。你希望別人幫你，其實是害怕對可能的失敗負全責�？墒�，你的前途，誰能替你負責？

　　真正的自信，就從自負其責開始；真正的自由，也是從自負其責開始。

　　四、改變外圍環(huán)境

　　除了常常與自己的內(nèi)心對話，你們還要爭取為這種對話營造一個好的外在環(huán)境，靠近陽光雨露，遠離風吹雨打。

　　1、不要來煩我

　　我好像試圖挑撥你們與父母的關(guān)系。其實我的意思是：到了這個年齡，你們必須開始重塑你們與父母之間的關(guān)系。

　　在這個特殊的階段，最關(guān)心你們前途的是你們的父母；最影響你們心情往往也是他們。

　　你們需要父母的關(guān)心。但如果他們跟你一樣被情緒所驅(qū)動，缺乏堅定與理性，時常而來的關(guān)心不過是一種情緒發(fā)作后的排解。那你就要明確告訴他們：請克制自己的恐慌，多給我傳遞正能量。

　　父母的建議可能有用。但多半用處不大。如果生活在農(nóng)業(yè)時代，你基本上只需要按照父母說的做就行了，因為你們兩代人的人生沒有什么大的區(qū)別�？墒乾F(xiàn)如今，你在外地的父母怎么知道北京的事？又怎么能知道美國的事？

　　如果要溝通，讓父母多給你分享一些人生感悟，而不是具體建議。

　　同樣的的道理，遠離負能量的種種議論，除非你們能相互鼓勵。遠離打擾你內(nèi)心平靜的環(huán)境，為內(nèi)心的對話保留空間。

　　如果可能的話，盡量地給周圍的人一些正能量。如果你確定你知道什么是正能量的話。

　　2、不要拖沓

　　這個時候你們都在為了各種事做準備。不管在追求什么，制定好計劃，有規(guī)律地生活，該做的事不要拖沓。

　　當你感到愈發(fā)恐慌的時候，往往是有該做的事卻沒做的時候。那件事在你的心底大聲地發(fā)出嘲諷，讓你越發(fā)地焦慮和沒有自信。

　　如果你所努力的事情按部就班、取得進展，你的情緒化的心靈會馴服很多，講的道理它才會耐心去聽。

　　3、完成小心愿

　　一個年輕的心靈，最需要灌溉的泉水，就是自信。做一些能夠讓你提升自信的事情。

　　這些事情可能都很小，但是短期能看到效果，取得進步，或者得到結(jié)果。你們?nèi)绻�排除無謂的焦慮，其實有相當?shù)臅r間可以做這些事情。

　　出去短途旅游。獨自計劃、獨自出行、獨自完成，回來后你會覺得自己成長了。

　　讀一些書，講給沒讀過的人聽。那人最好不是大四。

　　練習一項體育運動，看到自己的進步。

　　做任何你想做、靠相對簡單的努力能夠做成的事情。

　　五、希望有用

　　我花了兩天的時間來構(gòu)思，又用一整天的時間把這些話寫出來，中間鼓起了很多次的勇氣，要自己堅持下去。一方面我很不愿意說教，雖然我經(jīng)常說教。我對你們說教，實際上我自己和內(nèi)心對話的一個形式，所以無比真誠。你們叫我人生導師，可我的人生也亟需引導。目前只能進行保守的自我治療。

　　人生有的階段不可逾越，有的痛苦必須體驗。身處其中的人很難解脫。評論的人常常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比如現(xiàn)在如果有個老同志對我說：“你年輕人不要為買不起房、排不上車號、每個月存不下錢而焦慮。這些都是虛妄的。”我一方面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另一方面心底有一個強大的聲音在呼喊：“把你的給我嘛”.

　　許多道理，只有走過了，回轉(zhuǎn)來才能真正體會。上學期我在畢業(yè)典禮上做的發(fā)言，在社會上有不少媒體刊登和轉(zhuǎn)載，光各種稿費單子就收了一堆�？墒窃趯W校里的同學們，感受就隔了一層。他們找到了一個黑我的新辦法。一度我只要問“為什么”,他們就會說“因為我們來自山頂”.

　　所以，接下來我再問為什么，你們可以說：“請先跟你的內(nèi)心對話。”

　　我現(xiàn)在內(nèi)心里的想法，就是希望你們接下來這一年不被虛度。這是你們?nèi)松�中最美好時代中的一年，它不是拿來過渡、等待或者犧牲的�，F(xiàn)在這一年才剛剛開始。

　　大四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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