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認定,愛一個人一定要山盟海誓,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說情話一定要此生不渝。以至于當初喜歡第一個女孩子,短短三個月發(fā)了幾千條短信。那時候確實是最用力的年紀,我也不知道什么套路,只知道拿一顆真心換你笑靨如花。后來啊,最喜歡的女孩子還是那么可愛,只不過不再對我笑了,以前對著女孩子說的情話,甜到膩,膩成了笑話。至今也沒體驗過愛一個人到最后變成親情,不單單以戀人的身份待在她身邊。還只是屁都不懂的小破孩罷了。
直到那天坐在出租車上,聽著李宗盛一點都不好聽的沙啞嗓音唱著“也曾傷心流淚,也曾黯然心碎,這是愛的代價”。用過力氣,拼命愛過,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再是那個輕易說愛的人,只會更珍惜眼前人。這也是愛的代價吧。
最初,我對李宗盛毫無概念。他誰。坎恢。
我只知道趙傳唱了《我終于失去了你》,只知道張艾嘉唱了《愛的代價》,只知道辛曉琪唱了《領(lǐng)悟》。李宗盛是誰?不知道。
那時似乎許多歌迷,都如此。我們聽的是歌,認的是歌星。寫歌的人是誰?不認得。
1994年世界杯后,央視做了個配樂MV。用馬拉多納,配《我終于失去了你》。
這個大概只有球迷懂了:33歲的馬拉多納那年世界杯藥檢出了問題,被禁賽,阿根廷淘汰。我印象最深的一幕是,馬拉多納被鏟倒后,起身,人群已經(jīng)卷走,馬拉多納跟裁判無奈地揮了揮手。
“我終于失去了你,在擁擠的人群中”。
那種輝煌、惘然中失落的感覺,重錘擊心的感覺。
我第一次有概念“李宗盛的歌”,是楊佩佩工作室電視劇《碧海情天》那劇,劉松仁、李立群和葉童演的。主題曲《凡人歌》。
我一聽就覺得很奇怪。那時我還小,只覺得歌詞真是負能量。
什么叫“多少同林鳥,已成了分飛燕。
”什么叫“有了夢寐以求的容顏,是否就算是擁有春天?”
偏這家伙——眾所周知——唱歌還吊兒郎當?shù),半念半唱?ldquo;已成了分飛燕”,最后三個字還下重音,你是指望成了分飛燕是怎么著?那時我還小,還不覺得李宗盛的嗓子好聽。
他唱歌有種大胡茬子味,就像刮完了又長了兩天的胡茬子,掛手,蹭人,顆顆粒粒的。那會兒我的審美,還停留在老輩們播的李谷一和鄧麗君:瓷器般圓潤流轉(zhuǎn),羚羊掛角的聲音里。
還是楊佩佩工作室的電視劇!赌┐蕦O》。我是沖著周海媚去的。這里插一句,周海媚真是嬌媚妖嬈又楚楚可憐,說句高圓圓粉絲不愛聽的話,只論周芷若,高圓圓拼命學都沒學到周海媚的味道。
《末代皇孫》的片頭曲,是《鬼迷心竅》。開頭就李宗盛式的大沉重,“曾經(jīng)真的以為人生就這樣了,平靜的心拒絕再有浪潮”,連著幾句都是下行音符,聽不慣。但中間,忽然就揚了起來:“是命運的安排也好,是你存心的捉弄也好。然而這一切已不再重要,我愿意隨你到天涯海角。”
這份癡勁,忽然就擊中我了。當然那時我還小,還不明白這些詞句的意味,不明白他最后為什么要蒼涼地“雖然未來如何不能知道,現(xiàn)在說再見會不會太早”。
后來就知道了,《我是一只小小鳥》,是他寫的;《領(lǐng)悟》,是他寫的;《愛的代價》,是他寫的。后來,《陰天》,后來,許茹蕓的《真愛無敵》(空城計?)。我自己也慢慢長起來了。
中學時偷偷喜歡過的、比我大一歲高兩屆的女孩子,去上大學了。憋著的難過感,聽張艾嘉“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聽很久,一口氣,呼出去了。在大學里,自己租了房子一個人住,晚上一個人寫稿,抬頭看窗外燈火闌珊時,“我是一只小小小
小鳥,小鳥飛呀飛,卻怎么也飛不高。”把背仰上椅子,嘆一口氣。
現(xiàn)在想,許多時候,不是李宗盛多完美符合我的心境,只是年紀漸長,會慢慢地明白他那些詞與歌,一鱗半爪地。然后,會自然地往那邊靠。對喜歡“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少年們而言,李宗盛是個很好的對象。“對啊,他說出了我們的心聲!”哪怕沒有那么多“開始總是分分鐘都妙不可言”的感覺,也會捧著《陰天》,聽。
再后來,經(jīng)歷的事情多了,真有點明白李宗盛了——不只是代入感的情境。
李宗盛很通透,并不高唱頌歌,傻白甜,“多少同林鳥,已成了分飛燕,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戀”。他挺明白的。
但他也并不遺世獨立。他唱男人女人。他知道人事無常,但他挺入世,而且以身作則地享受這點甜與苦中的詩意。
怎么說呢?他那胡渣子般的嗓音,小時候聽,顆顆粒粒,長大后聽,像黑巧克力,像雪茄,甜味不多,主要是苦與酸,以及,厚實。
小孩子時愛吃甜的,長大后,才能懂得品味苦。
李宗盛不勸你超脫,只是拿著顆顆粒粒的嗓音,半念半唱,自我解嘲似的,說段子。最代表這種態(tài)度的,是《最近比較煩》。動聽悅耳的小旋律,自我解嘲的小段子。玩兒唄。
我有時候,會想起《鹿鼎記》里的美刀王胡逸之。看著鄉(xiāng)巴佬一般的小老頭兒,其實身負絕代武功,卻又偏偏對陳圓圓一片癡情,老來猶且如此。他的癡勁兒,到了這般地步:竟能記住這種細節(jié):
“這二十三年之中,跟她也只說過三十九句話。她倒向我說過五十五句。”
吳六奇試圖勸他時,胡逸之如是說:
“吳兄,人各有志。兄弟是個大傻瓜,你如瞧不起我,咱們就此別過。”
這種自知癡得過分,卻并不跳出來的勁頭,下面這句話里,感慨系之:
“不知疲倦地翻越每個山丘
……
越過山丘,才發(fā)現(xiàn)無人等候”
每次聽到這句歌詞,我老想到《東邪西毒》里張國榮那句話。“以前看見山,就想知道山的后面是什么。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想知道了。”
小時候,總覺得“過了一個節(jié)點,一切都好了”。讀書時,相信上了大學一切都好了。上大學時寫東西,覺得自己出版第一本書后一切都好了。來法國前,相信過了這一關(guān)就什么煩惱都沒了。
然而并非如此。世上并沒有一個“你過去了,從此無煩憂”的山丘。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不消多提。時間流逝最讓人難過的真相是,年少時總還以為,過了這座山就沒事了,再怎么煩惱,心里有個念想,頗有點“做完這一票,就回老家結(jié)婚,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之意;但多少次撩撩繞繞之后,才多少明白并沒有結(jié)束的那一天——斷了念想的翻山越嶺,才是真的疲憊。
但這個事實多殘忍啊。李宗盛還是唱出來了。就像他二十年前問:“有了夢寐以求的容顏,是否就算是擁有春天?”而在二十年后,他看似嬉皮笑臉地,把自己的演唱會命名為《既然青春留不住,還是做個大叔好》這么一個冗長的名字,再唱一首《凡人歌》。這調(diào)子,就像胡逸之愛了陳圓圓二十三年后,對吳六奇那句自嘲:“兄弟是個大傻瓜。”
是自嘲,然而并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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