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主張為政以德,以德配天,以德配位。德者,自得也,足乎己而無待于外,離開人之心性,也就無所謂德性。但儒家合于“位”而言“德”,德性就從“主觀”而過渡到“客觀”。如《大學》由“明明德”工夫而擴充到“明明德于天下”,即從個體意義上的德性內(nèi)化為平章百姓、協(xié)和萬邦之普遍性的人類事業(yè)。
儒家又合于“德”而言“位”,以“德”踐“位”,“位”不再是通常所謂客體意義上可以隨意予奪的職位或爵位,而是具有了內(nèi)在性與主體性!洞髮W》言“齊家”“治國”“平天下”,須知,“齊家”“治國”“平天下”均不是動賓結(jié)構(gòu)的短語,所謂外王事業(yè),其實是從內(nèi)在德性涵養(yǎng)擴充而來。
一、合于“德”而言“位”
乾卦上九之爻辭曰:“亢龍有悔。用九,見群龍無首,吉”!断蟆吩唬“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用九,天德不可為首也”!段难浴愤M一步對“亢龍有悔”做出詮釋:
“上九曰‘亢龍有悔’,何謂也?子曰:‘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而無輔,是以動而有悔也’。”
乾卦之九五爻,“飛龍在天,乃位乎天德”,對照九五爻來讀上九爻,孔子以“貴而無位,高而無民”來解“亢龍有悔”。“貴”而“高”,但“無位”“無民”,由此可以體會出,孔子本是合于“德”而言“位”。在儒家經(jīng)典中,“德”與“位”不可割裂,所謂“位”,不是通常所謂職位、爵位或權(quán)位。
齊宣王與孟子關(guān)于湯武革命有一段對話。齊宣王問曰:“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孟子對曰:“于傳有之。”曰:“臣弒其君,可乎?”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wù)D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商湯放桀,武王伐紂,是否是犯上作亂?孟子認為桀紂兇殘暴虐,賊仁害義,失去民心的擁戴,已經(jīng)淪為獨夫民賊,雖暫居天子之位,但天子之名分已經(jīng)名存實亡,因而湯武革命是正義的,是“順乎天而應(yīng)乎人”?梢姡献右彩呛嫌“德”而言“位”,桀紂失“德”便是失“位”,不再為君主了,故孟子曰:“聞?wù)D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中庸》28章曰:“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愚”或“賤”,都是相對于其所居之位而言的。所居之位,與相應(yīng)的“德”與“知”相配,“知小而謀大”為“愚”,“愚”則自用;“德薄而位尊”為“賤”,“賤”則自專。自用、自專必然導致失位,進而災(zāi)及其身,《系辭》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兇’,言不勝其任也”。
在“名”與“實”、“德”與“位”相背離的情況下,就需要“正名”?鬃訛檎“正名”為先,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
所謂正名,即循名責實,目的是實現(xiàn)以德配位,如孔子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再如《大學》曰:“為人君,止于仁;為人臣,止于敬;為人子,止于孝;為人父,止于慈”。
二、合于“位”而言“德”
在其位、謀其政的前提是德位相配,德不配位,雖其才足以履其職,也是“竊位”。
子曰:“臧文仲其竊位者與?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與文子同升諸公,子聞之,曰:‘可以為文矣’”。
對照研讀《論語》這兩章,便知儒家所謂德位相配,不僅僅是落在處理政務(wù)上,其意義不局限于通常所謂稱職。臧文仲忌賢妒能,有把持官位的私心,對于國家即是不忠。臧文仲雖能在其位、謀其政,但不能舉賢任能,孔子也將其定性為“竊位”。
君子有德性,在朝美其政,在野美其俗,從這個角度看,“德”相對于“位”更為根本,不能得君行道,則可覺民行道。但“人道敏政”,君子有德性,不能得位行道,于社會人群而言,是個巨大的損失!吨杏埂20章曰:“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獲乎上”即是得其位,“民可得而治”乃是行其道。
《系辭》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以“仁” 守“位”,重點是落在“仁”上,“仁”不是抽象的個體意義上的德性,而是要真正落實為仁民愛物、化民易俗之事業(yè),《系辭》所謂“推而行之謂之通,舉而錯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yè)”。
《中庸》29章曰:“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乎。上焉者雖善無征,無征不信,不信民弗從;下焉者雖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對于“三重”的涵義,古今有不同解讀,但下面兩句話所要表達的意思是確定無疑的。
“上焉者”,居上位者;“征”,即下文所謂“本諸身,征諸庶民”。僅有仁民愛物之善心善念還不夠,還要征諸庶民,以致民眾廣被其澤,才算是以“仁”守“位”。
“下焉者”, 居下位者;不尊,即不能得位行道。個體的德性沒有施展的空間,沒有展現(xiàn)為化民易俗之事業(yè),也不能算是“仁”。王弼曰:“德以位敘,位以德興”。德須輔之以位,才能真正實現(xiàn)孟子所謂“守約而施博者,善道也”。
合于“位”而言“德”,德性才是充實的、普遍的!洞髮W》曰“明明德于天下”,孟子云“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均是合于“位”而言“德”。朱子曰:“異端虛無寂滅之教,其高過于大學而無實”。佛老二氏總是落在個體的主觀體驗上空說境界,虛說道德。
三、從“蒞”或“臨”須體會出德性
“亢龍有悔”,“亢”表現(xiàn)為: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而無輔?鬃右“用九,天德不可為首也”來對治“亢龍有悔”。如何理解“天德不可為首也”?
“君”與“民”相對,君居上位,民在下位。所謂“為首”,即高高在上,趾高氣揚,這是以主觀之私欲來把持天下。不為首,乃居上而臨下,以德化人,以善養(yǎng)人。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蒞之,則民不敬”。 知及之,仁守之,還須“莊以蒞之”,基于“知”與“仁”而說“蒞”,正是合于“德”而言“位”,此即《中庸》所謂“征諸庶民”。“不莊以蒞之,則民不敬”,須注意,“敬”不是主觀的感受,而是移風易俗之事業(yè)。
仲弓曰:“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中庸》云:“唯天下至圣,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既然言“臨”或“臨其民”,就分一個上下位。但居上臨下不是盛氣凌人。恰恰相反,不能“臨”,則表現(xiàn)為“亢”,有位而無德,才落在氣勢上。如孔子云:“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
從“居敬而行簡”“聰明睿知”便可體會出“臨”是說德性之下貫流行。以“臨”來對治“亢”,通過“臨其民”來貫通上下、打通內(nèi)外,成就萬物一體之仁?鬃友“天德不可為首也”,即是此意。
隱者桀溺對孔子周游天下不以為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孔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桀溺說“易之”,孔子言“與易”,雖一字之差,涵義卻相去甚遠。“易之”,其實是置身世外,從外面去改變世道人心。孔子以道濟天下為己任,不說“易之”而說“與易”,把自己融入其中,《中庸》所謂“唯天下至圣,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
仲弓位列孔門四科十哲之德行科。子曰:“雍也可使南面”。這句顯然是在稱贊仲弓之德性,“可使南面”即是“位”,孔子其實是通過“位”而說“德”。
四、從“威儀”中體會出“位”
《詩》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如切如磋者,道學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僩兮者,恂栗也;赫兮喧兮者,威儀也;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由“瑟兮僩兮者,恂栗也”過渡到“赫兮喧兮者,威儀也”, 即是“誠于中,形于外”。君子之威儀由內(nèi)在盛德而展現(xiàn)出來,從文辭上看,是在描寫有斐君子之氣象儀態(tài),從義理上考察,則是由盛德而落實為化民成俗之大業(yè)。
威儀植根于內(nèi)在的德性,對外則表現(xiàn)為弘道事業(yè),故下文承接以“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儒家經(jīng)典說氣象威儀,有特定的內(nèi)涵,其中有“德”也有“位”。“誠于中,形于外”,這是區(qū)分內(nèi)外而言“位”,即相當于分上下而言“蒞”或“臨”。
《中庸》33章曰:“詩云‘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不顯惟德”,既然說“不顯”,似乎已經(jīng)不分內(nèi)外,故從境界上看,“百辟其刑之”高于《大學》所謂“誠于中,形于外”。這是說垂拱而治,其中也蘊含著“德”與“位”。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大學》曰:“詩云‘其儀不忒,正是四國’,其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吨杏埂27章曰:“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發(fā)育萬物,峻極于天。優(yōu)優(yōu)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后行”。“儀”或“禮儀”“威儀”,均是由盛德而落實為大業(yè),從中須體會出一個“位”。
孔子曰:“政者,正也”。孟子云:“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政治的本質(zhì)是教化,教者,上行下效,故教化流行中也潛藏著“位”;蛑^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齊宣王曰:“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養(yǎng)弟子以萬鐘,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施于有政”與“有所矜式”,從“修己”過渡到“治人”,均涵攝一個“位”。
孟子曰:“有天民者,達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君子須得位行道,但大人正己而物正,有德則有位。
“天地之大德曰生”,天道之化育流行也有個“位”,如《中庸》首章云:“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断缔o》云:“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毀,則無以見‘易’;‘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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