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命運并沒有那么公平,并不是你做了好事,那么你就是好人,社會的動蕩和人心的險惡都會造成不一樣的結(jié)果,但是也請大家一直保留著自己的那份赤子之心,接下來請隨小編一起來看一篇文章吧。
1079年秋天,一位不世出的天才離開了他已經(jīng)住慣的京城汴梁,青衣瘦馬,一蓑煙雨,踏上了去往邊陲小城湖北黃州的旅途。
他的人生自此撕裂為兩半,一半是錦上添花的少年時代,一半是雪上加霜的潦倒晚年。
一 風起于青萍之末
蘇軾和黃州的緣分起于一次莫名其妙的牢獄之災。
大凡文學家,都抱著一點不切實際的浪漫主義情懷,而這種情懷如果遇到一個政治家的身份,常常會發(fā)生一些可怕的化學變化。
烏臺詩案的緣起是蘇軾反對王安石變法,為舊黨站臺,但在事件發(fā)酵過程中,卻漸漸演變?yōu)橄兂鲇诩刀,拼命向蘇軾潑污水的一場有目的的構陷。
熙寧三年,蘇軾寫了《上神宗皇帝書》,隨后又寫了“再論”、“三論”抨擊新法改革,于是第二年,他一路遭貶,從杭州、密州、徐州再到湖州,不得安寧。
蘇軾頗有幾分稚子之心,天真又耿直,于是在一封例行公事的謝恩表中表示:我既愚昧又不合時宜,跟不上那幫新貴的思路,還好陛下看我老實可靠,派我管管小民(知其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養(yǎng)小民。)
這封謝恩表在朝野引起了巨大波瀾,為新黨所忌,于是,以御史中丞李定、御史大夫舒亶為首的言官們開始羅織罪名,意圖致蘇軾于死地。
在這場鬧劇中,各方人士紛紛粉墨登場,人手一本蘇軾詩詞全集,每天上躥下跳地搜尋著新的“證據(jù)”。
“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諷刺神宗發(fā)青苗錢接濟貧民。
“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知無術。”——諷刺神宗教官員學習法令。
“豈是問韶解忘味,邇來三月食無鹽。”——諷刺神宗推行鹽法。
很好,蘇軾這廝多半是想謀反了!一邊深受君恩,一邊時時不忘譏諷皇上。
羅織罪名的人無疑深諳皇帝心理,其實真相攤開了無非是政見不同、文人相輕和私人恩怨這些關鍵詞,但如果擴大影響,牽扯到皇帝身上,那就是妄議朝政,觸犯天威!保證蘇軾吃不了兜著走。
“眾”望所歸,蘇軾被免職下獄,押送京城御史臺審訊,這就是赫赫有名的“烏臺詩案”。
至于下獄以后的遭遇,隔壁坐牢的犯官蘇頌有詩云:遙憐北戶吳興守,詬辱通宵不忍聞。
連鄰居都聽不下去了,當事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烏臺詩案自始至終都是一個絕大的烏龍,沒有真憑實據(jù),沒有犯罪情節(jié),只不過是一場跳梁小丑們的狂歡。
蘇軾何以獲罪?獨以名太高,引起了無恥之徒的嫉妒。
在與死亡斡旋103日之后,烏臺詩案終于告一段落。政敵王安石一錘定音:“圣朝不宜誅名士。”,于是蘇軾被從輕發(fā)落,貶為黃州團練,即刻赴任。
二 躬耕之樂
宋朝歷來重文輕武,黃州團練相當于黃州民兵自衛(wèi)隊副隊長,既無權也無兵。
不同于東京汴梁的繁華,當時的黃州算得上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不過,死里逃生的蘇軾已經(jīng)非常滿意了,于是,一家老小二十多口和他一起上了路。
俗話說一人獲罪,全家倒霉,等待他們的是長江邊上潮濕且年久失修的臨皋亭。冷鍋冷灶,濕柴寒菜,還有一家子大眼瞪小眼。
從不為家計犯愁的蘇軾,忍不住“也擬哭途窮”。
現(xiàn)實不相信眼淚,日子還得過下去。
好在他有獨特的省錢法門,每月初把四千五百文錢懸掛在梁上,分成三十份,每天一份。
不知道北宋有沒有梁上君子。
蘇軾的確不會過日子,當大學士時就是“月光族”,更何況,剛到黃州沒幾天,他又交了一群朋友:和尚、落魄書生、小公務員、方士、赤腳醫(yī)生……日日呼朋引伴,放歌縱酒。
據(jù)說夠支撐一年的積蓄,沒幾天就花光了,晚上蘇軾數(shù)數(shù)梁上銅板,心情很復雜。
蘇軾有個叫馬正卿的老鐵,甘心追隨他來到黃州,為他處理庶務。眼看蘇家即將斷炊,馬正卿便為他申請數(shù)十畝薄田耕種養(yǎng)家。加上幾個朋友從中斡旋,蘇軾很快就種上了自己的地。
落魄至此,布衣躬耕,蘇軾反而體會到了最質(zhì)樸的快樂。薄田位于東坡,加上樂天居士曾有詩云“持錢買花樹,城東坡上栽”,蘇軾便樂呵呵給自己取了個號——東坡居士。
蘇軾和朋友還在田邊起了幾間草屋,因建成之日恰逢天降大雪,故名雪堂。
他時常得意洋洋地細數(shù):有屋五間,果菜十數(shù)畦,桑百余本。身耕妻蠶,聊以卒歲。
透著一點孩子氣的炫耀勁。
處江湖之遠,置業(yè)興家,蘇軾在黃州終于扎下了根。
三 煙雨任平生
蘇軾并沒有在傷春悲秋上浪費太多時間。
他開始用藝術家的眼光發(fā)現(xiàn)黃州的美。他在給朋友的信中寫道:“寓居去江無十步,風濤煙雨,曉溪數(shù)變。”還念念不忘午睡初醒,窗外水天一色,風帆高舉,涼風入袖。
烏臺一役,不少朋友受他連累下獄,舊黨同僚也對他敬而遠之。于是蘇軾從黃州寄出的一封封信,如泥牛入海,再無音訊。雖然遠隔千里,新黨的威壓,天子的漠然,如同一雙雙注視他的眼睛,令他如同驚弓之鳥,即使聊幾句家常,信尾也要加個“閱后即焚”。
他理解朋友的疏遠,但依然覺得茫然和惶恐。
雪堂的薄田讓他找到了回歸田園的樂趣,他時常在鄰居的竹林里消磨時光,風聲蟬影里,為夫人尋覓做鞋樣的竹子。
他漸漸發(fā)現(xiàn)了小地方的好處:物價很低,一斗米二十文,羊肉、鹿肉和豬肉都比京城時價便宜許多,魚蝦更是廉價到幾乎白送。于是,他沉迷于研制新菜,還發(fā)明了著名的“東坡肉”和青菜湯,把做法教給窮人。
古人最重視土地,蘇軾還攢了些錢,準備做小地主。一次他和朋友去沙湖看地,忽然下起小雨,沒有雨具,同行者頓時狼狽不堪,唯有蘇軾很享受穿林打葉的清脆雨點聲,還優(yōu)哉游哉“吟嘯徐行”。
一蓑煙雨、料峭春風,雨中一個瀟灑的背影,迎著遠處脈脈斜暉走去。
真是一場及時雨,雨中誕生了著名的《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
當然,畫面很美好,但故事的結(jié)局卻談不上瀟灑——因為淋雨,裝足了帥的蘇軾感冒了,臥床幾天才好。他在后來寫的一篇小文《游蘭溪》中,原原本本記載了這件事。
這一刻,蘇軾是鮮活的,立體的,就像鄰家那個不服老的老教授。我們可以感受到,年輕時身居高位的蘇軾身上特有的浮躁已經(jīng)轉(zhuǎn)化為天然而本真的氣質(zhì),那為浮華所掩蓋的稚子之心,終于被劫難打磨出了耀眼的光。
四 失眠癥患者
據(jù)說夜深人靜時分,人總是特別多愁善感。
特別是當你喝的醉醺醺,敲門敲了十多分鐘,卻只能聽到家童韻律感十足的鼾聲。
作為一個失眠癥患者,蘇軾一邊羨慕家童的好夢,一邊望著滔滔江水,開始思考人生。
二百多年前,李白寫過: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
大概天才們都可以心靈相通,于是蘇軾也寫下了“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心在天山,身老黃州,俗世無情,不如歸去。
太守是蘇軾的忠實粉絲,聽說有了新作品,趕緊焚香沐浴準備拜讀,剛看了一行,馬上跳起來沖了出去:快去找蘇軾!他肯定跳河了!
至于蘇軾,早已在舟中酣然入夢。
很多夜貓子一到晚上就文思泉涌。在《承天寺夜游》中,蘇軾看到月色正好,就跑到承天寺把半睡半醒的張懷民拖起來,一起到“藻荇交橫”的中庭散步。
留宿定慧寺的無眠之夜,他看著庭樹與孤鴻,驚覺寂寞和傷感涌上心頭,于是寫下了《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似乎在那一刻,他笑嘻嘻的面具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他不快樂,但他依然在現(xiàn)實與夢想的夾縫中,尋找容身之地。即使把身體艱難地拗成彎曲的形狀,也依然有著傲骨在其間。
那就是蘇軾,即使貧窮、流放,一無所有,也依然打不倒的蘇軾。
一場浩劫,只是讓他的思想進入了另一個境界。
深秋時節(jié),半夜,細碎的霜花從月亮里面紛紛揚揚灑下來,月色如水,適合失眠。
蘇軾的朋友帶來一尾魚,夫人慷慨地拎出一斗酒,于是,善解人意的小船載著東坡和友人,去往赤壁。
遠處,月色溶溶,鋪滿江面,一如多年前那場戰(zhàn)役前夕的寧靜。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短短幾年由青云間跌落泥土,蘇軾的心情不是不悵然的。但黃州像一個療傷之地,溫柔地安撫了他受傷的心;又像一個淵博的長者,耐心地教給他關于人生的哲學。
今夜,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的赤壁,終于迎來了那個輾轉(zhuǎn)萬里的天才。
于夜色闌珊之際,煙波浩渺之處,蘇軾寫出了流芳千古的《赤壁賦》。
五 尾聲
對于蘇軾命運多舛的人生,黃州只是一個開頭。不久的將來,他還會去到更為貧瘠的汝州,經(jīng)歷喪子之痛;還會再度平步青云,奉召還京,接著又踏上遠行之路,甚至被送到尚未開化的海南島做了半個流放犯……
命運對他的試煉遠未停止。
不過,蘇軾已經(jīng)擁有足夠強韌的心志和面對暴風驟雨的勇氣,那是在黃州的五年里,他于磨難中獲得的最寶貴的財富。
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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