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幾十年,房子還是比較老式,各個地區(qū)還沒有開發(fā)出來的時候,巷子是很多人都會走的,那也是我們玩耍的樂趣,隨著經(jīng)濟(jì)改革,環(huán)境也在不斷變化,關(guān)于你的那個巷子還在嗎?下面給大家?guī)淼氖抢舷镒永锏幕貞浨楦形恼律⑽男蕾p。
母親去世后我很少回老巷子去了,一旦路過總要頻頻回首。“相去日已遠(yuǎn),衣帶日已緩。”漸漸地,老巷子淡出了人們的視線,老街坊們變得越來越落寞,走出去的人已經(jīng)不在乎那些過去的晨光了,只有幾個上了年紀(jì)的老人依然堅守著。屈指數(shù)來,現(xiàn)在就剩下爸爸、劉大媽、陳姨幾個老人依然健在,其他的都已作古了。妹妹說上次在街上見到了陳姨,說她說話的神情顯得木訥,拉著她的手“二兒二兒”地叫得十分親熱,其實弄糊涂了,妹妹是“三兒”呢。巷子老了,街坊們也老了,時光這場無心的大雨將老街坊們淋得落湯雞一般狼狽,可我曾經(jīng)以為這條巷子是不會老的。
無法考證老巷子的來世,三個月大時我落戶于此。老巷子坐落在古城東北角,按方位劃分叫做北一街,是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兩趟整齊劃一的紅磚房,各家都用木柵欄圍著,后來砌了矮矮的土墻,但說話打鬧仍聽得真真切切,毫無隱私可言。二十幾家院子,大門、灶臺、水缸、碗櫥如出一轍,不同的充其量是某家多個搪瓷缸和別致的洗臉架。一條巷子的街坊知根知底,閉著眼睛都能分辨出誰的聲音,后來有好幾戶成了兒女親家。
其中一棟老院子有些年歲了,青磚灰瓦,可以想象它早年的富貴。院子很深,木格窗子,里面住著一個地主的遺孀,裹過足,人們叫她孫小腳。小腳愛干凈,八十歲時頭發(fā)依然梳理得油光锃亮。據(jù)說她手上的金銀細(xì)軟厚實著呢,老巷子里有誰生了個小災(zāi)小病,小腳就拿出她的金疙瘩,說熬的金子水可以去病。老院子難免有先人的魂魄游走,而孫小腳仿佛就是老巷子里的魂,她可以給人們講許多老街上的陳年舊事,也可以細(xì)數(shù)你祖宗八輩的榮辱。她死后,那棟老院子終年昏黑,我們看都不敢看,因為老巷子里的魂沒了。
老巷子里最耀眼的風(fēng)景是鐘家門樓,影壁墻上的一對仙鶴煢煢獨立,浮雕的寶相花造型別致。鐘家早年是大戶,擁有三進(jìn)跨院,鐘先生不僅是農(nóng)學(xué)院高材生,也是追逐愛情的勇士,他千里迢迢將女主人從一個國民黨軍官手上搶了回來。鐘家女人出奇的端莊,有著凜然不可侵犯的美麗,是老巷子里唯一有小資風(fēng)范的女人。她是教師,每天背著小包,走路輕飄飄一陣風(fēng)似的。鐘先生是那個時期小城里為數(shù)不多的大學(xué)生,后來我曾在一本專業(yè)雜志上看到過他的論文。鐘家門樓前的臺階光滑,老巷子里的孩子都喜歡到鐘家門樓前戲耍,大人們便搬了凳子在鐘家大門前坐著,一來可以看著孩子,二來可以覬覦鐘家的秘密。不過門樓里似有不可侵犯的隱私,所以人們總是小心翼翼地和鐘家保持距離。地震那年,一個寒冷的冬夜,臨近幾戶人家都到門樓里避難,我也夾在大人中間凍得渾身瑟瑟發(fā)抖,這時大門開了,鐘家女人抱著幾件大衣出來,她漆黑的眸子流露出溫和的目光,那目光仿佛穿透我們的身體,頓覺渾身溫暖。后來想起她那優(yōu)美的姿態(tài),就像一幅色彩線條都屬上乘的油畫,讓童年的我有了對美的啟蒙。
女人是老巷子里的主角,男人們大都外出工作,只留下女人料理家務(wù),她們雖不描眉畫眼,但都梳理得標(biāo)致風(fēng)韻。其中秦姨算得上鶴立雞群。秦姨是山東人,臉上嫩嫩的,身板正,款款走來時就會撒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到秦姨家的男人多,迎來送往就有了不公開的秘密。夏天有人看見秦姨四仰八叉地躺在涼席上,任穿堂風(fēng)輕薄地掀開她那未扣嚴(yán)的外衣,還有人看見一個年輕后生給秦姨洗腳,秦姨彎著腰,飽滿的胸在后生面前晃來晃去。多事的女人都心照不宣地把耳朵安在秦姨家的門鈴上,門鈴一響就有人上門了。她們有時也替秦姨擔(dān)心——這樣的“生意”能做多久?果不其然,秦姨在那年春節(jié)前遭到了致命一擊,派出所的劉大個終于抓住了秦姨的現(xiàn)行,男人卻翻后窗跑了。據(jù)說秦姨最終也沒供出男人的名字,而自己卻被掛著一雙破鞋游街示眾。老巷子里的女人背后都叫秦姨“紅褲衩”,因為那晚秦姨穿的就是紅褲衩。但我一直念著秦姨的好,那時母親上班時把我和妹妹鎖在屋里,秦姨時常隔著窗口給我們一把地瓜干或一把炒玉米,爾后摸摸我們的頭說幾句逗樂的話,我們覺得秦姨的身影就像投進(jìn)來的一束光,心也立刻明媚起來。
有太多的人是老巷子里的主角,也是老街上的魂,他們聰明能干、有膽有識,因為他們的存在,老街顯得風(fēng)韻猶存。
我家鄰著的院子住著當(dāng)年的縣委書記,雖然老巷子里官員居多,但最高級別的就是這位書記。書記是女的,高高大大,常穿一身黃軍裝。軍裝是她丈夫的,她的丈夫是轉(zhuǎn)業(yè)軍人,是帥得比較明顯的那種男人,長相與當(dāng)時的明星達(dá)式常很相似?煞旁跁r間之軸上稱量,他們是一對不相匹配的男女。她家有電話,家里的收音機(jī)總是傳出播音員磁性十足的聲音——現(xiàn)在是新聞和報紙摘要節(jié)目時間。但好景不長,女書記犯錯誤了,錯誤很嚴(yán)重,大字報鋪天蓋地貼滿了巷口。街坊們都佩服女書記的隱忍,她每天穿過小巷仿佛沒事一般,母親說從未見她流過淚。后來書記停職反省賦閑在家,我曾去請教過她功課上的難題,老師不會的她都能迎刃而解。她的字寫得很好,我后來寫字也受了她的影響。多年以后她問題澄清被分配到一家企業(yè)做了一名普通職工,她整天顯得都很快樂,仿佛先前的輝煌屈辱都已一筆勾銷。后來她的一雙兒女都考上大學(xué)出國留學(xué)去了,算是對她多舛的命運添了一筆歡喜。
我家前面一棟房子是兩間屋子半間廚房,可當(dāng)時我羨慕得就像羨慕如今的別墅。房子里住著的齊大媽,齊大媽沒文化,長相也粗糙,可有著熱心腸,誰家有個大事小情她都樂意幫忙,于是成了街道小組長。發(fā)老鼠藥、挖下水井之類的事,齊大媽高門大嗓一喊,整個老巷子就都知曉了。但沒多久,老巷子里的人都對齊大媽有了意見,原因是齊大媽喜歡打探別人家的閑事,而且有偵查隱私的本領(lǐng),比如誰家來了陌生客人,誰家添了新物件,誰家用了電爐子(那時還是集體電表)等等,她把消息傳播得有板有眼,有些還人為地做了藝術(shù)加工。
齊大媽盡顧著別人家的事,不料自家后院起火。齊家男人是縣委某部部長,外人都覺得男人娶了齊大媽虧到了家,但齊大媽有收復(fù)男人的本領(lǐng),她一手好菜做得有滋有味。隔壁家的女人身段好、皮膚細(xì),每天男主人一下班,隔壁的女人就趕趟似的來齊家聊天,有一搭沒一搭地與齊家男人扯著閑話,有時還煞有介事端著報紙看,其實她也是文盲。齊大媽悶在廚房里,頭頂冒了煙,把盆碗弄得叮當(dāng)響,齊大媽無聲的反抗終于打退了隔壁女人糖衣炮彈似的進(jìn)攻,隔壁的女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沒趣地離開了。
那時縣劇團(tuán)常有演出,于是我們都纏著齊大媽,因為她男人手上經(jīng)常有多余的入場券。齊大媽總是把票分給與她要好的幾個鄰居,母親也在其中。后來齊大媽做了子宮肌瘤手術(shù),再后來她舉家搬到了南方,聽說齊大媽最后還是沒有逃脫疾病困擾讓癌癥奪走了性命。幾年前父母見到過齊家男人回老巷子敘舊,也已風(fēng)燭殘年,母親無意間提到齊大媽,齊家男人頓時感激涕零,淚水濕了衣衫。那一通哭泣,或許讓齊大媽一生的堅守得到了慰藉。
俗話說“遠(yuǎn)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對門”,可我對紅磚房子的對門是心存怵惕的。我家先于對門落戶到老街,對門后來才搬進(jìn)來。那個蔣姓男人看著一溜整齊的房子有了一通發(fā)人深思的感慨,他叫過自己那個肥耳寬臉、下巴布滿橫肉、梳著長辮子的女人說:“瞧見沒啊,這住的都是帶‘長’的呀,你可要悠著點。”女人斜眼撇嘴:“哼,誰怕誰呀。”
事實證明蔣姓男人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長辮子女人很快就以勇于揭竿而起的氣勢確立了自己在老巷子里的王者地位。早晨,一條街不需要鬧鐘,只要長辮子起了床就可以聽到公雞打鳴樣的叫聲,孩子大人一起呵斥。長辮子有孫二娘的做派,小孩打架吃了虧,她兩手一叉腰:“去,給媽打他去,打廢物了媽兜著。”若遇到強(qiáng)勢對手,長辮子會率領(lǐng)自己一群姐妹浩浩蕩蕩地同仇敵愾,直到對手舉旗投降為止。老房子不夠?qū)挸,于是長辮子大興土木占用公共場所私自拓寬自己的房子,老巷子里的人家多不與她計較。長辮子之所以如此囂張是深諳槍桿子里面出政權(quán)的真理——據(jù)說長辮子的男人原有家室,長辮子在一個夏日夜晚拉開窗簾生生把男人給“奸污”了,男人只得拋妻棄子與她結(jié)婚。
不過長辮子也有優(yōu)點,她很孝敬,八十歲的公公住在北街,多少年不論刮風(fēng)下雨她都做好飯菜送過去。自己的男人也被長辮子伺候得又厚又柔,每晚都會做幾樣下酒菜,讓男人倚著飯桌喝個小酒。遺憾的是男人早逝,長辮子的晚年十分孤單。
老巷子像一眼井,藏了很多往事很多年華,常常電影一樣地在我記憶深處回放。如今人煙消失,占領(lǐng)了老巷子的是那些外來的不知姓名的陌生面孔。老巷子里的格局全變了,我家老房子也讓進(jìn)城務(wù)工的小青年租了。那些門樓,一年又一年,有人住進(jìn)去也有人走出來。老巷子就像一只螺殼,剩下不多的幾個老人蟄伏其中,不知他們是否也會時常懷念老巷子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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