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和窗

　　一本《圍城》，滿篇絕妙的比喻，大家明白了錢鐘書先生信手拈來的語言功底和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那伤迹�當然還有《管錐編》這類古文考訂的學術成就。其實還有一本小冊子是我們少有提及的作品，那里面有邏輯推理、哲學思辨、細致入微的觀察和豐富的想象，那就是散文集《寫在人生邊上》。

　　《寫在人生邊上》很薄，10篇短文，不到百頁。那里要聊的是其中的第二篇《窗》。

　　開頭很簡潔，又是春天，窗子能夠常常打開，錢先生看到打開的窗，要對開窗的作用、開窗的人、外面的人做一番論述了。

　　門和窗有什么區(qū)別？

　　“門許我們追求，表示欲望，窗子許我們占領，表示享受。”

　　門讓我們能夠出去，窗讓我們能夠不出去。為什么？看風景，迎遠客都是要出去的，但窗戶是一個折中。延引一點光，看來者是誰，又不必動身，這便是悠閑的享受。又舉陶淵明“倚南窗以自傲”，不明白是否有和錢鐘書一樣感謝這扇不言語的窗戶？籠絡的一方天空被馴化，房屋成為了有光明空氣、能夠生活的地方了。

　　窗對于外面的人有什么好處？

　　“從前門進來的，只是形式上的女婿，雖然經(jīng)丈人看中，還待博取小姐自己的歡心；要是從后窗進來的，才是女郎們把靈魂肉體完全交托的真正情人。”

　　里面的人得到部分釋放，外面的人也是一樣，從門進來意味著過主人這一關，從窗進來的，那已經(jīng)認定自己的主動權了。盜賊和情人，都不用和主人寒暄幾句的。所以開窗究竟是主人的勝利還是外人的占領？

　　關窗的好處？

　　“關窗的作用等于閉眼。天地間有許多景象是要閉了眼才看得見的，譬如夢。假使窗外的人聲物態(tài)太嘈雜了，關了窗好讓靈魂自由地去探勝，安靜地默想。”

　　這種退讓也可能是交換。就像眼睛。用這扇窗觀察看外界，但也由此遞交了一半的內心世界。所以秋波流轉，側目睚眥，閱讀和表達是同一扇窗。所以關上了窗，也就是關掉了外界的侵入，能夠自己自在的做夢了。

　　蕭紅在東北混戰(zhàn)住在一個破舊的歐洲旅店時，把小窗打開，覺得這窗是透過人間的孔道。樓頂，煙囪，路燈，小販，繁忙的街市，一切都在孔道當中。她把窗戶當做世界在自己眼中反照的通道，蕭紅是有靈的，但把窗戶也作為外界觀察的方式，這類相對的思辨，是冷靜的錢先生理性的一面了，而把門窗共舉，將開窗作為享受世界的捷徑，這種冷靜和閑適也只有在沉靜之后才能做到吧。

　　不禁又想到崔鶯鶯的圍墻，楊絳先生的河道，蘇東坡的船。看上去的遮蔽阻礙其實相反。英雄的超潛力，抑郁的情緒，誰才是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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