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代名醫(yī)陸南山,是我的祖父,以中醫(yī)眼科聞名于世,一生救治眼疾患者無數(shù),助人重見光明。我從小生活在爺爺身邊,爺爺?shù)脑S多逸事趣聞,我都看到經(jīng)歷過,想起爺爺時,往事歷歷,都會情不自禁在眼前出現(xiàn),侊如剛剛發(fā)生一般。
爺爺生性聰慧,悟性極高,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并且文理皆通,常常讓小時候的我感到非常驚訝。文革時期,爺爺有一段時間被剝奪了從醫(yī)的權(quán)利,閑賦在家,他迷上了制作半導(dǎo)體收音機(jī)。他把一個紙盒底朝上翻過來,畫上線路圖,然后把二極管三極管電阻器等電子零件一個一個接上去,焊上細(xì)小的電線聯(lián)上電路,居然從最簡單的二管機(jī)一直裝到很復(fù)雜的九管機(jī),能收到很多電臺的播音。我的小叔叔陸道政,周末從任教的復(fù)旦大學(xué)回來,也常常給爺爺一些指點(diǎn),但爺爺主要是自己鉆研裝配的。我小時候頑皮,常常趁爺爺外出時把他電子零件換個位置,把可以調(diào)節(jié)的東西轉(zhuǎn)一轉(zhuǎn),或把電線反過來接一下,爺爺回來后很驚訝,怎么又不響了,然后他坐下來,細(xì)心的檢查,不一會兒,收音機(jī)重新響起,使當(dāng)時的我常常很納悶,為什么爺爺總能把它修好。
爺爺從年輕時即喜歡收藏古書畫,收藏有很多名貴的明清書畫,他自己也畫得一手漂亮的青綠山水和章草書法,墨色濃重,意境飄逸。晚年的爺爺身體依舊很好,每天沉浸于筆墨山水之間,留下了大量的畫作。我曾去上海龍華植物園寫生一幅蝴蝶花,爺爺看了喜歡,他親筆給我在畫上題詞賦詩,我收藏至今。我和我二哥出國時,爺爺給我們每人畫了一幅山水送行,我的那幅畫上爺爺題寫一帆風(fēng)順?biāo)膫大字。這些畫我有時拿出來看看,爺爺?shù)囊羧菪γ擦r就在眼前出現(xiàn)。[由Www.iwzz.Com整理]
爺爺收藏的書畫,文革中都被抄家拿走了,但文革結(jié)束后又還了回來。那時我正致力于學(xué)習(xí)中國美術(shù)史,對歷代畫家的畫風(fēng)都很熟悉,爺爺即讓我做他的助手一起來鑒定這批還回來的書畫。我和爺爺在他朝北的書房里工作了一整天,我們關(guān)起門,打開每一幅畫,我仔細(xì)看后告訴爺爺這是誰的畫,作者的名字年代,爺爺自己親自造冊登記,幾十幅畫我全部鑒定出了作者的姓名年代,爺爺很滿意。那時沒有假畫這一說,因而鑒定很順利。所以除爺爺外,我是家里最早完整地見過這批畫的人。鑒定完成后,爺爺即把這批書畫收藏了起來,從此以后直到出國,我再也沒有見過這些畫。這批畫如保存到現(xiàn)在,每一幅都會是價值連城,可惜過早的流失了。
爺爺喜歡下象棋,他最喜歡和我的二叔陸道平三叔陸道培下棋,大約和我三叔下棋的時候更多一點(diǎn)。每次三叔從北京回來,他們總要在湖南路我們家的花園里車馬炮大戰(zhàn)幾場,互有輸贏,然后總能聽到他們爽朗的笑聲。爺爺有很多棋譜,閱讀棋譜研究棋局,是他的一大愛好。除象棋外,爺爺還有精致的圍棋,棋子和棋盤都很漂亮,圍棋盤是用整塊原木雕出來的,我至今印象深刻。千秋萬歲名
爺爺?shù)恼障嗉夹g(shù)更是一流,爺爺有很多的名牌照相機(jī),我們家最多的就是各種照片與攝影作品。爺爺會自己配制顯影與定影藥水,自己放大照片。早在五十年代,國內(nèi)還沒有彩色照片的時候爺爺就自己搞出了彩照,聽說當(dāng)時上海最大的冠龍照相材料行都上門來向爺爺取經(jīng),爺爺?shù)穆斆骺梢娨话摺J軤敔數(shù)挠绊,我父親陸道炎及我大哥二哥都喜歡攝影,都會自己放大照片,我大哥二哥小時候還會自己制作放大機(jī)和印相機(jī),我們躲在二樓的衛(wèi)生間里,把兩邊的門一關(guān),裝上紅色的燈泡,常常整晚都會在那里放印照片,照片印出來后還要漂洗上光烘干,樂此不彼。
有一次我把三樓閣樓里的兩把二胡和一個竹笛拿出來了,爺爺看到后就開始教我拉二胡,后來他曾取笑我說,我教你拉東方紅,你就只會拉東方紅,你不會換一個歌嗎!但我在音樂上實(shí)在沒有天賦,后來就不了了之了。我們家的人都不擅長音樂,但爺爺會拉二胡,我父親會幾下鋼琴和小提琴,和我們相比,他們還是多才多藝的。
文革時我們家前后經(jīng)歷了許多次的抄家,印象最深刻的是有天晚上七個北京來的紅衛(wèi)兵闖進(jìn)我們家,大肆進(jìn)行打砸搶,危急關(guān)頭爺爺從我父親二樓房間的陽臺上跳下去給居委會報信,那時他已七十多歲了,從二樓跳下來后居然毫發(fā)無損,陽臺下是一顆很大的夾竹桃樹,碩大而有彈性的樹枝保護(hù)了爺爺免受傷害,事后爺爺與我們說起此這事時,我們都聽得心驚膽戰(zhàn)。那一次紅衛(wèi)兵臨走時還把小叔叔的一輛鳳凰牌自行車搶走了,那時自行車是很稀罕的,小叔叔憤怒地去追趕,最后居然把自行車給追回來了。一舉兩得造句
為躲避造反派的糾纏,文革時爺爺曾去北京住了一段時間;貋砗鬆敔斢幸淮魏茉溨C地告訴我,說在北京實(shí)在沒事做他就去釣魚,但沒想到掉水里去了,魚沒釣到反把衣服褲子都弄濕了,又怕回去渾身是水被別人看到笑話,就坐在河邊曬太陽曬了一下午,把衣服曬干了才回家,也沒敢把這件事告訴別人,這是爺爺給我說的一件趣事。
爺爺一直喜歡學(xué)英語,每次從外面回家時離開家門老遠(yuǎn)就用帶著寧波腔的英語大聲的拖著長音說OPEN–THE-DOOR!那時我住在樓下的客廳里,聽到爺爺?shù)慕虚T聲,馬上就跑去給他開門。有一次爺爺大概學(xué)了一個新單詞,看到我突然問,你知道Kitten是什么,我隨口答道就是小貓啊,爺爺很驚訝你怎么Kitten也認(rèn)識,其實(shí)這個單詞我正好學(xué)過正好就記住了,但爺爺很高興!
回想起來,爺爺大約1968年從南京路鴻仁里搬到湖南路來,一直到我出國,在將近二十年的時間里,我一直和爺爺生活在一起,給爺爺開了無數(shù)次門,幾乎每天都能聽到爺爺說Open-The-Door!
我父親陸道炎是我爺爺?shù)拈L子,因此我爺爺最喜歡的是我大哥陸鳴岡和二哥陸明德,因他們是他的長孫。我大哥二哥的名字都是爺爺親自起的,陸鳴岡即寓意鳳凰鳴于高岡,我爺爺對我大哥的厚愛于此可見一斑。小時候爺爺奶奶去蘇州杭州,總要帶著大哥二哥,去外面吃飯,如去老大昌或國際飯店,也總是帶著他們倆。印象里爺爺從來沒有帶我去過這些地方,倒是帶我去過幾次中央商場,那是上海南京路附近的一家專賣舊貨和處理品的大商場,爺爺似乎很喜歡去那里逛。
爺爺也很喜歡我二哥,我和我二哥于一九八七年八月同一天一起來美國留學(xué),那時我爺爺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他還親自送我們到機(jī)場,后來聽我媽媽說爺爺回家就很傷心地哭了,掉了很多眼淚,大概他知道我們這一走就很難相見了。爺爺半年多后就因腦溢血突發(fā)而去世了,想起這件事總是讓我心里很難過!
我的外公舒天城,是爺爺?shù)睦吓笥,他們從年輕時即相識,后來在虹口居住時還做過鄰居,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他們算是發(fā)小吧。舒天城在文革時期因胃部大出血而在醫(yī)院去世了。記得那一天爺爺下班回來已七點(diǎn)多了,奶奶伺候爺爺吃了飯,然后小心翼翼地對爺爺說,剛才來電話了,說他外公沒了,奶奶話音剛落,就聽啪的一聲,爺爺把飯碗用力往桌上一拍,大約有半分鐘的時間驚得說不出話來,然后爺爺來到我的小房間,沖我發(fā)開了脾氣,說你知道不知道你外公去了呀,意思是說你怎么還坐在這里無動于衷啊,說得我心里也挺難受,但那時我人小,不知道怎么表達(dá)感情,爺爺看我不說話,嘆了一口氣,回自己房間了。爺爺是性情中人,晚年經(jīng)常收到老朋友去世的消息,爺爺心里總是不爽。
有一次去看望我三叔,聊天時說起湖南路的往事,三叔鼓勵我說要往前看,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我也知道這是對的,大概我是gettingold,思緒總在逝去的歲月中跳躍,往事如煙,卻又歷歷在目,曠如隔世,卻聲聲入耳,Open-The-Door總在耳邊響起。每次回上海,我也總是忍不住要去湖南路看看,但事過境遷,人去物非,湖南路的老家早已蕩然無存,走進(jìn)280弄的弄堂里,偶爾會有人朝我多看一眼,似曾相識,但也認(rèn)不出是誰了。
左起陸道炎、陸南山和我,爺爺懷中抱的是陸大愚
爺爺晚年有一件高興的事就是一九八七年三月陸大愚的出生。陸大愚是爺爺?shù)牡谝粋曾孫,爺爺和我大哥都很喜歡大愚,爺爺一直逗著剛出生沒多久的大愚玩。有一次我父親陸道炎和我,爺爺陸南山抱著陸大愚,四個人一起拍了一張照,這張照成了唯一的一張留下來的四世同堂的照片。后來爺爺和我父親相繼去世,這張照片就成了絕響。
爺爺在世時我還是一個小孩,去世時我也才二十八歲,我把一個小孩的眼里看到的記得的老爺爺?shù)男蜗螅瑢懸恍┘o(jì)念的文字以為緬懷。
謹(jǐn)以此文紀(jì)念我們的敬愛的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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