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角有根粗大的棗子樹。
我初中畢業(yè)的那一年,這根棗子樹正趕上大年,時逢九月,棗子已熟,累累地,艷艷地掛在枝頭,格外養(yǎng)眼。
要是往年,父親定會將棗子敲下來,然后背到小鎮(zhèn)上,去換些零用錢花花。但是那一年卻不行,因為咱家正在修房子,父親抽不開身。但他偶爾會站在棗樹底下,往上瞅兩眼,然后嘆一口氣:"嗨!這么好的棗子,終究是埋汰了!"那知,父親這一嘆氣卻激發(fā)了我做買賣的沖動,有一天我就自告奮勇地說:“今年,這樹棗子交給我了,我去賣。”父親望了我一眼,撇開嘴,想笑,但沒笑。母親在旁正好聽見,接過話茬說:“嗯,你還曉得掙錢了,很不錯啊,等幾天你就要上高中了,賣點錢正好湊點學雜費呢。”有了母親的鼓勵,當天我就付諸行動。我抱來幾大捆稻草,均勻地鋪在棗樹下。然后便爬上樹使勁搖晃起來。這一搖,棗子就像冰雹一樣撒下來,砸在稻草上噗嗤噗嗤亂響,不大一會兒,樹上的棗子就掉得差不多了,我溜下樹,找來一條蛇皮袋,然后就伏在稻草上慢慢收拾。沒想到,棗子收集完畢,一過秤還有五十多斤。
母親問我去哪里賣,我說去野三關。母親說:野三關太遠,你這么小,我不放心哩!我說:野三關是大集市,人多,價格肯定好啊。母親沉吟了一會兒,沒說話,算是默許了。于是我趕快收拾行裝,揣上五塊錢路費,背上一袋棗子,豪情萬丈地出發(fā)了。[由Www.iwzz.Com整理]
那時候老家漁洞灣還沒通公路,我沿著清江邊的一條羊腸小道溯江直上,走了七八里路,最之后到毗鄰巴鶴省道的姑父家里。斯時,殘陽已墜。人也累趴下了。在姑父家用過晚飯后,我倒頭便睡。
第二天天色微亮。我便搭上了楊柳池至野三關的專線大巴士,因為買的是站票,那位慈善眉目的售票員只象征性地收我三塊錢。我高興得合不攏嘴,好像撿了個大便宜似的。當大巴士載著滿車乘客趕到野三關集鎮(zhèn)時,已是上午九點。我把棗子從車上拖下來,將口袋倚靠在一根電線桿上,然后瞪大眼晴,四處考察最佳擺攤位置。唯美的網名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野三關集鎮(zhèn)不像此刻管理這么規(guī)范,街道兩側包括人行道上全是擺攤設點的。我相中一處場地,將那袋棗子放置穩(wěn)當,解開袋口,露出色澤斑駁的棗子。水果生意正式開張了。左右兩旁都是賣菜的,全是陌生的面孔。我瞅準一個面善的大娘,向她打聽棗子的市場行情。這位大娘說:“這些天賣棗子的多,以前每斤賣一塊伍左右,此刻嘛,估計賣個八毛就不錯了。”大娘打量了我?guī)籽郏謫枺?ldquo;小伙子,你賣東西怎樣沒帶秤呢?”我從背簍里摸出一個大瓷碗,得意地說:“我用這個量,塊錢一碗,多方便!”大娘笑了:“那怎樣行?我一看你就是第一回做買賣。生手喲……也不要緊,怎會兒有人來買,拿我的秤用吧。”我聽了連連稱謝。
終究是第一回做買賣,有些拘謹。我不敢像其他生意人一樣大聲吆喝。唯有低著頭"守株待兔“。就這樣愣是守了近一個小時,竟無一個買主。此時,陽光也熾烈起來,曬在臉上像針扎一樣,再加上心里焦燥。我渾身上下開始大汗涔涔起來。我正叫苦不迭,這時從街頭走過來一班高中學生。有一個小女生看見我賣的棗子,嘗了一個,覺得味道不錯,當即呼朋引伴,不一會兒就稱走了七八斤。荷包里有了六塊錢進帳,我最后有了底氣,精神頭也上來了,我開始模仿大人們吆喝起來:"棗子,新鮮的棗子啊。”吆喝了一陣子,勉強賣了兩斤。
天近晌午,由于氣溫升高,口袋里一些受損的棗子開始變色,腐敗。大群的蒼蠅也被吸引過來,在口袋上方嗡嗡盤旋。有了這群蒼蠅給我作反面宣傳,棗子更是賣不動了。這時,旁邊一位賣生姜的大伯提醒我:“小伙子,你趕快去找個水果販子,把這棗子便宜處理算了,不然,到明天這東西全壞了。”一語驚醒夢中人,于是我將棗子交給大伯看管,開始四處聯(lián)系水果商。幾位小販驗過我的貨,都搖頭,說:“快成垃圾了,誰要?”見處理無門,我的情緒漸漸沉重起來。養(yǎng)蠶日記
但是,人在情急之中,往往智慧就冒出來了。我將半袋棗子拖至一條僻靜的小巷道,找一處干凈地面,將棗子全倒了出來。然后精挑細選,將破損的,個小的,還有色澤不鮮的全部清理出來。這么一來,一袋棗子差不多就丟掉三分之一了,但是,果孑的賣相已明顯上了一個檔次。于是我提著口袋再去聯(lián)系水果商。有位中年漢孑驗過貨,直接開價:“三毛錢一斤賣不賣,賣,立刻過秤,不賣拉倒,生意不成仁意在。”我聽了心中暗喜,但我還是假裝猶豫了一會兒,然后表情痛苦地說:“三毛,太虧了,大叔,按四毛一斤,行不?”“我說三毛就三毛,你不賣就算了!”這位大叔斬釘截鐵。“好好好,三毛也行。”我立刻從旁邊借來一桿秤,“大叔,您過秤吧!”一稱,還有二十八斤,按三毛錢一斤算,共計八塊四毛錢。這小販咕噥了一句:“不好意思,沒零的了。”然后遞給我八塊錢。提著半袋棗子,頭也不回地去了。我將八塊錢塞進兜里,仰面朝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此時,情緒是簡單了,但饑餓感卻上來了,這個時候,我才想起來自已還沒吃早飯。我找到一家早餐店,花三元錢買了碗蛋炒飯。呼呼拉拉吃完后,便直奔車站。糟糕的是,我晚去了十分鐘,發(fā)往楊柳池的最后一趟班車已經走了。怎樣辦?野三關我舉目無親。住旅店吧,一晚上最
低十元,而且還要吃晚餐。這么一算,我身上十多塊錢就所剩無幾了。想想自已這回出來賣棗子吃盡了苦頭,我怎樣也不忍心將這些錢隨意花掉。最后我果斷決定,那怕沒有車,我當天也要趕回去。
決心已定,我甩開膀子,一路疾行。我從野三關街口出發(fā),沿著巴鶴省道直達水坡小區(qū)。然后在沿途農戶的指引下,穿插各條小道翻越草池塘。當我趕到長嶺時,太陽早已下山了,夜色慢慢將大地一層層包裹起來。我摸黑又走了幾里路。在雙道沖村,我怎樣也辨不清方向了。還好,在那里我遇到一位好心的大伯,他了解了我的狀況后,十分感動,當即表態(tài)要我留宿,但我執(zhí)意要走,大伯見狀,只好給我準備了兩個杉皮火把。我點燃一個,備用一個,繼續(xù)趕路。
當我趕到清江河白水溪渡口時,已是晚上十一點了,擺渡的大哥早已入睡。我使勁地敲打窗戶,才將他叫醒。當得知我是從野三關走回來的,這位大哥驚訝不已,連忙穿衣起床,拿著手電筒將我送過了河。
回到家門口,只見偏房的燈還亮著,我隱約聽見父母還在嘀嘀咕咕。當我推開房門時,父母幾乎是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滿臉驚喜。母親連連搖頭:“你最后回來了,真把我們擔心死了!”我從兜里摸出十四塊錢,伸手交給母親。母親怔怔地站在那兒,沒接。忽然轉過臉去,抹了一把眼淚。
去年,我女兒十五歲生日那天,全家人坐在一齊,歡聲笑語,其樂融融。趁著酒興,我便提起了這一段往事。當我說起自已十五歲時曾從野三關步行回到老家漁洞灣,用十個小時走完六十多里的山路時,女兒瞪大眼晴張大嘴,半天不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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